写了个爬山的短篇致敬《唯有爬山可以阻止我对自己举起枪》

By Marvin at 2025-06-21 18:52 • 21次点击
Marvin

《有一天》

有一天,你发觉必须面对自己的精神危机。只要一闭眼,堵上耳朵,脱离一切感官,把脑海里任何可疑的智识全部赶出去,人免不了开始焦虑,原来自己确定无疑的东西如此之少?你学的知识浪费青春,你做的工作毫无意义,你的宇宙像个二流戏班子,你可能是个NPC,而你生活的社区——呃…对不起,没人认识你。
我有点不安,恨不得自己是笛卡尔,立马用理性推导出整个宇宙。这岂不是很荒谬?就好像现在支撑我的床不是宇宙的一样。哦,忘了,我没有知觉,更没有床的概念。但我还是得躺在一个什么东西上,而且必须在宇宙之中,像飘泊于海洋的一叶扁舟。不对,我没有形体和知觉,是一缕青烟,思维着自己,可青烟似乎还得要个什么东西让它漂浮着。我努力把脑中陈腔烂调的概念、知觉统统踩碎,可一想到它们在脑中便全完了。我废了不少力气,头上冒出了汗珠。
无论怎么努力,依旧屏蔽不了它们,我灵机一动,决定逆练《九阴真经》,屏蔽一切理性、怀疑、肯定、否定、想象、判断。它们比感官和意识好清除得多,没废多大力气,我便进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幸好养了只死肥猫,现在他踱到床边喵喵叫,大概饿了。我不想起来喂他,最近一次称重已是13多斤的橘猪,该减肥了。作为30岁的准中年人,我也胖了不少,比精神问题更加困扰我,这是一条十分清楚、十分明白的真相,由不得我怀疑。脑中的一叶扁舟不由自主地变成浮在海面的一片黄油,这让我很不安。我从床上坐起,打开床头柜,吸了两口薄荷味的小野。橘猪见我醒了,也来到床头继续叫唤。我伸脚下去撵他,嘴里喊着:去!肥猪!他一溜烟逃进厨房。
出门做点什么运动好呢?公司几位上了年纪的同事曾叫我一起跑马拉松,他们在朋友圈天天发那些胸口黏着湿透汗衫的照片,看了有点恶心。同样不想游泳,尤其现在身材走形的情况下。我想到去踩会儿单车。目前的体能要量力而行。我盯着自己的肚腩,多久没骑车了?去年还是前年?
好,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下床套上裤子,开始有条不紊地穿袜子、换鞋。那只破猫又来叫唤,摩擦我的腿,我伸手摸摸他的头:晚上回来喂你,一天只能吃一顿!
天气很好,昨晚下过雨,一吹风凉飕飕的,我拿袖子擦擦座垫上的积水。钥匙插入锁芯没转动,使劲转依然纹丝不动。完蛋,我看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锈斑,明白是锈死了。谁让你不放雨棚放露天的?难得这么舒服的周末,真不想浪费,我站在车前,看远处模糊的山,忽然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去爬那座山的欲望。我点开了高德地图。
朋友们,我悄悄地去爬山了。
离家十四站,比我想得远很多。山脚下挤着成群的大妈,她们叽叽歪歪地说着,“今天天气真好”,“生命在于运动”,“看我买的新墨镜”,太讨嫌了,我快步越过她们。石阶有点潮湿,我闻到空气里有一丝哚吲味。
现在的坡度相当缓,我爬得轻松愉悦,身旁有位长得很可爱的小伙子,娃娃脸。我忽然想起两年前玩过一款名为《蔚蓝山》的爬山游戏,我和朋友速通比赛过,比这座小丘陵可刺激多了!嘴巴不自主地向小伙搭讪:你爬过《蔚蓝山》吗?小伙有点吃惊的样子,他没想过有人会和他搭话:没爬过,在哪儿?多高?我居然没预判到他会问现实中的蔚蓝山,稍稍犹豫了会儿:“蔚蓝山”,在加拿大西部,3000米样子吧。他问:你爬过?我再次犹豫:没有。他转过头不理我了。
空气真好,山坡边上有条小溪,我想,如果昨晚没下雨,它大概不会如此欢腾。我再次与小伙搭话:能帮我拍张照吗?就在那条小溪边。他回过头:用你的手机?我把手机递给他,自己找寻适合的角度。山石、青苔、溪水的汩汩声,太美太诗意了,我想象与自然天人合一融为一体的那一刻,没注意脚下滑溜溜的石头。一屁股坐在溪水里,裤子和上衣湿了一大片。小伙憋笑憋红了脸,跑来拉我,“没事吧?要小心,差点摔下去,很危险的”,之后将手机还给我。我尬得恨不得从山上滚下去。
朋友们,还是继续爬山吧。
到了半山腰,这里有位卖矿泉水和水果的大妈,坐在小板凳上,商品被她铺在一块方格子的地毯上。我赶紧买了瓶水。小伙正坐在石凳上吃香蕉,我没好意思坐过去。湿透的衣裤黏着屁股和后背,风一吹有点凉,我拽拽衣服下摆,让它透一透气。
突然,“呀!”的一声惊扰了我,我转头检查身后,然后抬头查看天空,期待一只斑鸠或鸭子或是别的什么鸟出现,也许它们会冲我再喊点什么。没有任何禽类动物的踪迹,只有几只蚊子在嗡嗡叫。此时,我听见小伙对着手机旁若无人地傻笑,意识到刚刚的声音可能来自某段搞笑视频的配音。
站在树下歇了没一会儿,大妈过来向我推销她的香蕉:家门口院子种的,一大早刚摘的,可新鲜了。我摇摇头:不用了,不饿。她锲而不舍:真的甜,不信问问那位小伙。同时手指向石凳方向。我冲着她尬笑,不做回答。她开始絮絮叨叨: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吃水果,我儿子也不吃,说糖太多了,开什么玩笑,当年我们想吃还吃不到呢。我不想听她继续絮叨,转身朝山顶进军。
从这儿开始坡度越来越陡,我登了大约一百多级台阶后,赶紧找棵树伸出左手倚在上面喘口气。朝上望去,前面四、五十级台阶有个休息平台,放着两排木凳,我让自己撑住,这才爬了几步路?今天就算剁掉两只脚也得爬上去。到达时,双腿像是…怎么说的来着…灌了铅,我一屁股坐在木板上。右手边是个垃圾桶,刚刚被栏杆遮住了,里面全是空水瓶。我大口喝着水,心里后悔没多买一瓶。“我是怎么了?”我命令自己好好反省一番,“大学和舍友爬山,说说笑笑就登顶了,现在却成了个废人。”
气刚喘匀,小伙也喘着气登上平台,坐在我对面,喝了口水。太尴尬了,我没事可做,只能低头刷会儿新闻。他朝我(除了我也没有别人)突然开口:这样可爬不了3000米。我一时语塞,下意识地回了句:都肥成这样了,还爬什么?两人相视一笑。他问:还想拍照吗?我有点惊讶:在这儿拍?他犹豫了下:呃…到山顶合张影怎么样?我毫不犹豫:行啊。我和他加了QQ好友,玩了几分钟手机后继续前进。
现在,看得见山顶了。
绕过一块巨大的山岩,上面大概刻了一首古诗还是古文什么的,我懒得看那些套话,大腿实在太沉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玛德琳在蔚蓝山脊上闪转腾挪的身影——凌波微步、蹭墙跳、再蹭,漂亮,再来个凌波,ultra dash!完美。要是现实中的我也会蹭墙跳就好了,我想一个蹭墙飞跃这块讨厌的山岩。想起之前看登山纪录片,里面的运动员除了全副武装外还喜欢手持一根登山杖。我从旁边的树下寻到一根稍微粗一点的树枝,捡起来,右手拄着。还是细了点,不足以支撑我的体重,差点没给压断。不过,依旧像盲人一样紧紧地握住他的导盲杖不放。看看,像不像专业的登山运动员?
眼睛被头发间淌下的汗水迷住了,用手背揉了几下眼睛,喝掉最后两口矿泉水,随手丢下山岩,转身向山脚的楼房、湖泊、河流望去,希望从此刻的胜利中攫取些力量。俯瞰着芸芸俗世,我想让它们作为一个整体、一条鲜活的生命投射到我的眼球中,或者反过来,让它仰视着我,我想象山下的一个孩子闲来无事用望远镜随机望向山野、天空,最终因缘巧合地撞见我。唉,要是脚下云雾缭绕就完美了。小伙回过身,等待我休息完毕:怎么,爬不动了?要不要我背你?我皱皱眉头,赶紧闷头继续往上爬。
风呼啦啦吹过来,刚刚湿透的衣裤快被吹干了。脑袋昏沉,脸也有点麻,我猜是因为血液被临时抽调到下半身,以应对超频作业。现在有点厌烦这张小娃娃脸了,要不是他,我可以爬慢点或者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歇歇脚。像极了生活中的其它窘境。我最大的毛病是不会或者说不愿拒绝别人的好意,如果刚刚拒绝了合影,根本不会惹上眼前的麻烦。最关键的是,他凭什么说“背我”?我对自己很生气,太蠢了。
终于,离山顶只剩下一百来级台阶,心中抑制不住折磨即将结束的喜悦。大脑飞速转动着,想搜索几句格言,激励自己熬到黎明时分,比如“攀登山顶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可是大脑拒绝服从我,似乎进入一种节能模式,关闭了一切感官、理性、怀疑、肯定、否定、想象、判断,只留下一缕青烟,向腿部肌肉发号着指令——抬起,落下,抬起,落下,抬起…
山顶居然有家麦当劳。除了麦当劳,还有辆冰饮车,一家烧烤摊,北侧有条缆车,上面刻着“XX山观光索道”。
我点了杯冰咖啡。听说冰咖啡可以加快新陈代谢,燃烧脂肪,不过眼下不需要它点燃任何东西,只需帮我的CPU降降温,它快融化了。娃娃脸坐在麦当劳门口啃雪糕,也热到不行。他问我:你为什么不吃块雪糕?我说:太甜了。他“哦”了一声:但是真的很爽,不信你尝一口。我坚定地摇摇头。
吃饱喝足后,我们准备找个风景怡人的角度拍照。东南角有块突出的山岩,上面长着几棵树,其中一棵半截身子探出山崖,非常适合留影。
我站在树下右手挂在树干上,一阵山风袭来,他大喊:往右边来一点!同时挥舞右手臂。我朝右边挪了半步。其实是左边,我自言自语。再往右一点!我向左瞟了一眼,快接近山崖了,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石头忽然崩解,碎裂声传入耳朵,紧接着像慢镜中的单板滑雪运动员以极其优美的姿势从高处缓缓下落,“咚”的一声又重生了,再次站在这棵树前。我面如死灰地拍完个人照。之后,我们站在山崖前合影,手机被高高举起,他左手臂绕过我的脖子搭在我的左肩上,伸出两根手指比yes,背景是探出去的树枝,然后是笼罩在霾里几乎看不清楚的楼房、湖泊、河流。
…让我们沉浸此刻吧。
我们在树荫下席地而坐,望向烟盒般的楼房,蚯蚓细的河流,鸡肫大小的湖泊,努力将它们想象成一幅画卷,体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娃娃脸指着远处模糊的高楼问:是不是子峰大厦?我愣住了。听说是本市最高的建筑?他继续提问。我老实回答:不知道。他惊讶:你不是本地人?我回答:家里三代原住民。他说:我是外地的,刚考到这里读大学。那你很用功哦,我表扬他。他回答:寒门出生当自强嘛。他在自嘲还是在表达一个人云亦云的观点?我疑惑地“嗯”了一声。接着他聊起了大学1000米体测,聊到同学(尤其女同学)的丑态笑得前仰后合,我附和地跟着笑,不过依旧没听出他在嘲讽还是在俏皮地调侃自己的校园经历。
沉浸完了,我们坐在烧烤摊前撸两串再下山。突然传来一阵“喵喵”叫,这么高的地方还有野猫?草丛里钻出一只全身黝黑短毛、动作灵敏的小猫,它很害羞,走走停停地踱过来蹭我们的腿,显然是闻到肉香味来乞食了。我们拿烤串逗弄了几下,然后撕下两小片羊肉喂它,它飞速吃完了,然后抬起一双黄色的大眼睛盯着我们,我注意到瞳孔是黑色的。娃娃脸翻了两只口袋,最终找到一颗牛肉干,丢给它,之后将口袋拽出来摊手,表示真的一颗也没有了。摊主此时从躺椅上起身,探出脑袋提醒我们:别喂它,还有好几只呢,待会儿全围过来向你们讨饭吃,平时有我们的残羹剩饭,不缺吃的。娃娃脸向他道歉: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们马上走。
朋友们,该回家了。
幸好公交上还有座位。应该说还有很多空座,如今乘公交的人不多了。我找到一整排的空位,坐下。前排只有一位老大爷,拄着手杖。
我给山顶的合影换了几个滤镜,准备发给娃娃脸,让他挑一张,同时另一只手按摩着肿胀的小腿肌肉。忽然体验到一股难以描述的酸感,于是加大力道继续用劲捏,活像个享受鞭挞的受虐狂。最终肌肉被彻底捏坏了,怎么捏都只有疼,没有酸。小腿里的疼痛很快收缩成一颗枣核,我着迷地捏着它,感受不同力道下的不同反应。我被焊死在座椅上,感受不到公交车发动机的声音、摇晃、颠簸和周围上上下下的乘客,沉浸于对它的研究中。
那片漂泊于海洋的黄油,销声匿迹了一整天后,正缓缓向我驶来——你又浪费了一个美好的下午!我狠狠一捏,几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前排的大爷惊讶地转头盯着我,我赶紧解释:腿抽筋了,爬山爬的。他问:爬上去了吗?我答:爬上去了,风景很好。他翘起大拇指:好,年轻人有活力。
一听见钥匙插入门锁中转动,橘猫条件反射地犬坐于门前,之后条件反射地摩擦我的腿。我拧开猫罐头,一股鱼腥气和咸鲜味涌入鼻腔,胃里一阵翻腾。大概是真饿了,橘猫一反常态地跳上厨房的大理石台面。从冰箱拿出昨晚剩下的红烧鱼脊骨和尾巴,同样丢在他的餐盘中。冷藏柜还冻着三天前烤的半块6寸大的草莓芝士蛋糕,我拿出来放在大理石台面,撕掉保鲜膜。刚刚从楼下超市买的一打啤酒被我整齐地塞入冰柜门侧,之后拿出一罐来。一口蛋糕一口啤酒地吃起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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