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完的糖果

By 黄郑洁 at 2025-03-04 19:17 • 22次点击
黄郑洁

吃不完的糖果/短篇

孙紫玥、季月、江露和我趴在草丛里,现在估计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我们在玩伏击的游戏。孙紫玥是队长,季月是指导员,江露和我是战士。今天的目标是阻截运往“战区”的一车军火。驾驶员是江露他爸。

刚开始在分配角色时,江露对我们把她爸分成敌人很不满意。她说,凭什么要我爸当坏人?我们都认为:你爸每天上午都会拉着一车烟花去送货,而这条路是你爸的必经之路,今天我们玩的是伏击,不伏击你爸伏击谁?

好吧。江露无奈地嘟了一下嘴巴,只好答应。

我们装备简陋,每人只有一杆步枪,这是半个多小时前,我们分别从不同的树上折下来的几根笔直的树枝。我找到的本是最像枪的,它有一个分丫,很像是枪的握把。

季月看见了我手里的步枪,非要拿她的那根泡桐枝跟我换。

她用命令的口吻说:什么泡桐枝?这是一杆好枪,但是我是领导,现在我让你跟我换。

为了顾全大局,不让敌人还没到来前我们的队伍就内讧解散,我只好答应了。

孙紫玥说:大家都安静下来,伏击要的是耐心。她说话的语气很像是一个领导。她现在就是领导。

江露一开始就对孙紫玥当队长表示不服,她说,我最好看,为什么是你当队长?

孙紫玥毫不示弱:谁说长得好看就能当队长?我读五年级,是我们这几个里面最大的,当然是我当队长。对于孙紫玥的这番论述,我和季月都表示赞同。于是江露就用有点阴阳怪气的语气说,是,首长。

我们伏击的地点是在马路旁一个平缓的山坡,这儿是一个非常占地理优势的地方,如果可以飞上天俯视这个山坡的话,这个山坡的横切面就是一个矩形,除了正对着马路的那一个边,其余的三个边都长着又大又密的泡桐树和松树,再就是长着一米多深的野草(当然,我们是根据自己的身高来估计的,因为那些草跟季月的身高一样高)。所以我们匍匐在这里面,江露他爸根本不可能发现。不说他爸,就算是你站在马路上专门看这一块地方,你也发现不了此时有四个人正趴在地上。

听江露说,这里原先是小学的一个旱厕。我们右手边不远的那一栋两层楼的房子,就是原先村里的小学,现在已经是江露她家的组装厂了。我们每次跑到这个地方玩,都能看到靠小学那边的那块地方有一个大坑,现在也都长满了草,并且长得最肥最茂盛。江露一开始听孙紫玥和季月安排计划说要到这儿来伏击,她是很不情愿的,她可能是嫌脏,其实我心里也有点抵触。难以接受,我们会趴在曾经盛满无数学生和劳动人民的排泄物的坑旁边。我本来是想用臭气熏天这四个字的,但这里如今除了有时会飘来一种说不出的怪气味,还没有到那种令人作呕的程度。

季月端着她的那把(我的那把)枪,左扫视一下,右扫视一下,然后对孙紫玥说,报告队长,暂未发现目标。

孙紫玥则说,好,继续观察。然后她又问我和江露,你们发现了什么没有?

江露说,指导员都没发现什么,我怎么能看见啊。

我说,报告队长,没发现什么。

孙紫玥把音量提高了一些,说,江露同志,我们现在是在执行任务,不要带有情绪,请向你身边的潘爽同志学习。潘爽同志,继续保持。

我说,是,队长。

我看见江露那双好看的眼睛红了。

季月说,我们要不改一改吧,我们现在要拦截的是一车秘密运往台湾的军火。

孙紫玥说,好啊,这个建议不错。

江露说,台湾是干什么的?

孙紫玥说,啥,台湾你都不知道啊?来,潘爽同志,由你跟江露同志说一下台湾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孙紫玥为什么让我说,她怎么知道我知道台湾是什么?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台湾是什么,只是她怕她也说不知道从而影响她在我们这队伍里的威严。我想起她说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主要还是怕她批评我,于是我只好努力的把我之前在电脑上看过的一些东西讲出来:

台湾是一个岛,不像我们湖南省一样,四处都有别的省。台湾四周八围全是大海。在1949年的时候,国民党打不过我们伟大的共产党,就带走了一大批先进的知识分子和绝世珍宝,我们的北京有故宫博物院,台湾有台北故宫博物院。一开始我们大陆的人是不能去台湾的,后来又能去了。我妈有一个同学就嫁去了那里,听说她有一把手枪,不是树枝,是真枪。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时候,中国有些地方把锅烧了说要造炮弹,要把造的炮弹打到台湾去,我们要解放台湾。解放台湾后,我们就会有吃不完的糖果,吃不完的甘蔗,更重要的是,那些回不了家的前辈们就能回家了。

我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很显然,孙紫玥、季月和江露都惊呆了,她们肯定没想到我能说出这么多东西,我也没想到我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中间有一些地方我记不太清了,说得很笼统。我说得太感人了,仿佛我正经历着不能回家的思乡之痛,仿佛我正按照老师的要求有感情的朗诵一篇文章。我甚至开始忧伤起来。

吃不完的糖果?!我看见季月先是忧伤了一下,然后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似地说。

指导员同志,请注意你的形象。孙紫玥说。

季月说,是,队长。但是她好像又带有很不相信的语气问我,为什么有吃不完的糖果?

我说,因为那个地方产糖啊。

江露说,同志们,为了有吃不完的糖果,我们一定要把这车军火拦截下来。

孙紫玥有点生气,说,到底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

季月对江露说,说为了有吃不完的糖果才解放台湾,这太土了。我们要说为了不能回家的同辈们解放台湾。

我说,指导员说得对,我们应该说是为了前辈们回家,而不是为了有吃不完的糖果。

江露问我们,那你们想不想吃糖嘛?

我们都说,那肯定想吃啊。

我们就这样趴着,太阳越来越大了。我开始有点不想玩了,蚊子多不说,现在还非常晒。

我对孙紫玥说,报告队长,敌人还没来,要不我去下面侦查一下吧?

孙紫玥说,说的不错,这么大会儿没事,是要下去看一下。你还是别去了,让指导员去。

季月马上说,为什么让我去?指导员是负责思想工作的。

孙紫玥说,我是队长,我让你去你就去,而且这又没什么危险,你去一下,关心一下战士怎么了?

我的天,我本来是想借侦察的名义下去走一走,活动一下的,趴着太累了,现在我都有点透不过气来。

季月很不情愿,有气无力回了一句,好吧。

她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把我的那杆枪忘在了草丛里。

江露对她说,你去侦查不带枪的吗?

季月听了,弯下身子,右手拿住了枪的中间部分,慢悠悠地走了下去。

孙紫玥说,不对,不是你这样走的,你应该低着身子,不能让敌人发现你。孙紫玥又对我说,潘爽同志,你还是去协助一下指导员吧。

我开心地撑了起来,对孙紫玥说,是,队长。

我尽可能的学电影里那样弯下身子,好做得像一些,我怕孙紫玥觉得我做得也不太好,又让江露去了。还好,我就这样走到了季月的旁边。季月正蹲着挑她那条黄裙子上面粘的草,她膝盖那块儿有青草被压断流出来的汁的印子。不知道季月她妈妈看到了会不会讲她,反正我妈妈看见了肯定是要讲我的。

真脏,又脏又臭,蚊子又多,一点都不好玩。她抱怨着,然后右手伸到了她的右小腿上,挠起了痒。她的腿上有一些红点点,但是她的腿太长了,她长得很高,所以那些被蚊子咬的红点点显得很小。

我看着远处的马路,只有一些小客车陆续地滑出,又一下子不见了。我感到有些无力。我的暑假作业还没写完,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我每次都想在放假后就立马把暑假作业写完,但每天都想,今天先玩一天吧,明天写,或者是,今天写了一两题就不写了。每次都是这样,要等到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准确地说是最后几天,我才会连夜加工,把语文、数学和英语写完。三年级的暑假,我一直玩到了最后一天才开始写。实际上,那天我还不知道要开学了,是我妈问我,你暑假作业写完了没有?我懵逼了,明天要开学了?!那天晚上我在电脑上搜答案,在QQ上找同学要答案,一直写到天亮都没有写完,还剩语文和英语的几篇作文。算了,不写了。我把它们塞进了书包就去报名了。

很明显,我的那三本字迹潦草被称为鬼画符的暑假作业被班主任扔到了讲台下面,我光荣的在同学面前成了典范,当然,是不认真完成作业,敷衍塞责的典范。暑假那么长时间,你去干什么了?我无言以对。放学后,我跟江露一起回家。在校门口,江露她爸和我爸正说些什么。

江露说,潘爽,你爸。

我说,我看见了。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经过校道旁的那些被一些同学们画了口子的大树时,我想起了《喜羊羊与灰太狼》里那些面目狰狞、表情渗人的大树。果然,当我走到我爸身边时,他对我劈头盖脸一顿大骂。那时候正是放学,家长和同学们密密麻麻的从我们身边经过,我背后的眼睛好像都看见了家长同学们正以一种看笑话的眼光打量我,哈,这是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我爸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我也不管了,我一下子就哭了出来,但我不敢像在家时那样像要被杀了一样鬼喊鬼叫,我只是抽泣,人太多了,真丢人啊。

江露她爸对我爸说,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呢,孩子还小,要以教育为主。

我爸说,老师打电话不止一次了,说她在学校上课不听讲,早就想好好教训她一顿了,我看她放假自不自觉,你看,这不又玩了一个暑假吗?

江露她爸一边安慰我爸,一边安慰着我。他转身走到旁边的一个小摊子那儿买了两袋大白兔奶糖。那是我也是江露最喜欢吃的,我和江露每天只有一块钱的零花钱,要买一袋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得存一周,但是我和江露合作,只需要三天时间就能吃到大白兔奶糖了。

我接过糖,心里已经不难过了,我很开心,想笑,但是我不敢。我爸狠狠对我说了一句,你还有脸拿。

季月说,来了。

我朝那条歪歪扭扭的窄马路看去,有一辆小货车朝我们这边开过来了。我认识,那就是江露她爸的货车。

季月扭头对我说,走,快去汇报。

她急忙朝山坡跑去,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季月边跑边喊,来了,来了,全体注意。

孙紫玥和江露已经没有趴在原来的地方了。她们坐在那个大坑的旁边,像是刚从那里面爬出来。她们正在吹牛逼。

季月看见了有点生气,她说,快点啊,来了来了。

孙紫玥擦了一把汗,说,大家准备,趴到原来的地方。

于是我们又趴回到了原先各自的地方。

孙紫玥说,大家瞄准。

江露说,为了有吃不完的糖果,还为了前辈们能够和家人团圆。

孙紫玥说,季指导,你把你那把好枪给潘爽同志吧。

季月问,为什么?

孙紫玥说,你是指导员,能打得准吗?再说这把枪本来就是潘爽同志的。

季月这次没有讲什么,直接把枪扔给了我。

我有点惊讶,江露竟然会讲那种话,虽然我们只是演的。

孙紫玥说,大家准备,要来了。

季月对我说,你瞄准点。

电视上说打狙击枪要找一个可视范围大、隐蔽性强的地方,虽然我手上的这把刚开始只把它当成步枪,但现在它成了一把狙击枪。我已经听见小货车的轰轰声了。我尽量投入角色,她们都太投入了,我不得不这样。虽然敌人也经常给我和江露买糖果,但是为了有吃不完的糖果,为了走散的前辈们能够团圆,为了解放台湾。小货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我调整了一下还带点没撕掉的树皮的枪口,忧伤地闭上了眼睛。

20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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