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古早²短篇之二：想起一个朋友

想起一个朋友

我正埋头吃早餐，听到对面椅子拉动的声音，抬起头看，果然有个人坐在了我对面。

可以看出来他的衣服有很久都没洗过了。他的手放在桌子下面，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望。

我不自在了。我不喜欢吃东西的时候对面有人，况且我根本不认识他。

一小会儿服务员就把米粉端过来了。他起身，说，谢谢。

嘿，拿来吃就是了，怎么这么多废话。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和别人交流，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有时候连必须说的都省了。比如上次王成的老婆让我带话给王成，必须说清楚上次和他在一起单独吃饭的女的是谁。我没说，觉得这有点婆婆妈妈的，有外遇就有了嘛，怎么不直说。然后王成老婆就伤心过度和他离婚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和很多人的观点都不一样，往往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有一次吃夜宵我还打了一个朋友。起因是他说某某的诗写得好，是一流的诗人。我马上就说了某某不好的地方。他说，你真他妈没水平。我肺都要气炸了，一耳巴摆了过去，他又抡了我一拳，我们打成了一团，把桌子都撞翻了。但很快就被朋友们拉开，这事儿就算完了。又是一声椅子响，他坐了下来。这时我才看见他的右手少了无名指和小拇指。我心里一颤，十一年，我一个朋友在采石场做事，右手缺一根小拇指。

他叫赵军，比我小两岁，因为没什么文化，只能干点不用动脑筋的活(这也是他说的)。至于那根不见了的手指，我问过他，他说是很小的时候玩磨盘被压断的。

赵军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老婆和孩子的照片拿出来，捏住一个角，反复的摸摸擦擦看看，恨不得钻到里面去。刚开始我问他，是不是想家了。他说，没家。我说，放屁，那你看的什么。他把眼睛闭起来，说，孩子刚出生就夭折了，妻子进了精神病院。我问，你去看过她吗?他说，去过一次就没去过了，她一看见我就失控。好像他不闭着眼睛眼泪就会流出来一样。好吧。以后他再这样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只是递给他一根烟，陪他说说话，希望他能好受点。

有一天下午炸山，不是我值班，我就到监工室睡觉去了。迷迷糊糊听到一声巨响，像很多次炸山一样，抖动的窗户像就快要离开墙面了，然后成为一摊垃圾不做一块玻璃。

我又睡了过去。梦还没开始一个值班的跑过来把我拍醒了，我有点恼火。“不好了，出事儿了。”

“还能有什么事儿?是不是药放多了?跟你说了别放那么多……"“不是不是，是赵军。”

“谁?赵军?赵军他怎么了?”

还能有什么。我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的，但还是立马站了起来。我不记得那个值班的回答了我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说。

我跑到工地的时候一群灰扑扑的人围在一块儿，这场景我只在电影里看到过。

我问，打了120了吗。

一个人说，打了打了。

有个人拿来一块棉被要盖上他。我说，他妈的你干什么?他还没死呢！！

在离抢救室大概还有二十来步的时候，赵军拉着我，说，成华，让医生快点搞，我快不行了。我说，好。

可是赵军啊，我没有跟医生说，也没这个机会说。况且医生肯定也会快点搞的。

这应该是他这辈子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没有问医生他在抢救室是否说的有什么。现在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人知道她有过一个老婆，有过一个孩子。对于他来说，这发生的一切就想做梦一样。

我吃完了，坐我对面的人也快吃完了。我突然很想问他是做什么的，是不是有老婆孩子。当然，我希望他有一个好工作，并且每天都能够和家人待在一起，无比幸福。但我马上就否定自己了。

我根本不想说话。

2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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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能回想起来的并且能够找到的最早的一篇“小说”（或许能这样说），写在学校的稿纸上，内容有些也是听来的。当时张万新还在朋友圈下面评论了：刚开始写就写成这样，还不错。（原话：）），的确鼓励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