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灰机
一段夜晚开始的写作
所有人都知道,夜并不是完全黑的。这不仅仅是分辨率的问题,一种彻底的颜色当它在现实中是无法像电视机的成像原理一样(简单、容易分明)。黑暗不是数学。当然我们可以用文学来试图理解它,当你回想一件只要成为记忆就变得无比遥远的事实,一种情绪使得它越发黑暗。比如我从黑暗中穿行在街道上,黑暗相对于我,变成了时间——漫长——我跨过去了。我会一次次的反顾,直到语言的重复失去了趣味,这时这个印象就在我的脑海里存储下来,当我再次召唤它,它就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出现。
对于比喻的怀疑造成了我的这种犹豫,我不能通过将事实类型化来使它成为一种可被谈起的记忆。我只有重复,我只有穷尽一切手段(甚至比喻也不是真的比喻)。我在疲惫中认知事物。
睡眠也是一个道理,是一种放弃。夜不是完全黑的,我不可能每个夜晚都守在窗户边在我有限的目光里审视我的天空,我审视的也仅仅只能是我的。天空。我并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个夜,它完全是黑的,尽管有,那不是我能理解的部分,我能理解的目前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就是我的世界。当然,夜除了黑,夜静。当夜又临,夜静悄悄。夜的静无法形容,在一种语势的指向中我看到这种可能(一辆宇宙飞船),宇宙当然是一种话语,在这种话语里事物都走向自己的反面——夜其实也不是完全静的。当大部分的喧嚣退出了这个半球的主场,一种更大的躁动在夜空中出现了,在遥远的记忆里在窗户边上。有些声音是可以忽略的。有一些,又格外清晰起来。如同你也曾奔跑在夜空下的街道上,街道上有路灯的光,在你的记忆中,这个动作被加强了成为往事可谈及的一部分。你的声音必须要在这种可能性中被重复出来。是重复,不是重现,因为你走在夜空下的街道上。另一种情况依然带来同样的情绪体验,你非常清楚,说一句话不是为了这句话而说,你只是要那个情绪出现,当你回忆起一个片段的声音,你的目的是忘记它——一架飞机从夜空中飞过。
这不是噩梦,什么也没有,有的是彻底的空。你需要去填满它,一个空是真正的空吗,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也是一种拥有。
在一个并不彻底黑的天空下,飞机的声音轰鸣,他们都与靠近窗户的动作有关,至少万物还在动,万物就充满感受。一种空以及一种空的重复,夜空中的灰机,这个灰机好像永远也不会降落,就像时光如水,永远后知后觉。一种空让我迫切想要知道点什么,在这个状态里,我所知道的不仅仅只有空不会是、也不能是一种绝对的空,它还有别的,或者说它只是别的,我不是因为一种空产生了渴望,我是因为使一种空不真正是彻底的空的那个东西。决定去做点什么。在我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它就发生了,这一切消逝得太快了。
夜空中的灰机1
今天的夜空好像比往常要黑一点。我在阳台吃着一个三明治。我头顶有几件衣服,一条浴巾和一些内衣内裤。我在回想它们的故事发现没什么是值得讲述的。黑夜之神在角落沉默。说实话我晚上按夜班工作时间醒来后感到对黑暗有点厌倦,于是我打开了灯把,黑夜之神逼到角落。关于黑夜之神,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讲的,你们见过吗,哦,黑耶之神。总是用他那一套包围我瓦解我。重塑我。
漫长的夜班与公交车生涯是悲哀的生活的发现至今还没有和一个真正的东西对视过。和一个人也最多坚持两三秒。长时间,持续性的对视我总试图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别人总是闪避或者在那之前我就放弃了。从对视我发现我和我的朋友们是如此的虚伪和软弱——这确实也是对视之神显现的唯一法门。对神性不自觉地思考让我讨厌自己,我觉的我的人生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而不是在这里写什么弱鸡小说,写小说的人太弱鸡了,我就是一个弱鸡小说家。
哦,黑夜之神举起祂的食指。烟雾报警器在明亮的房间中鸣闪。我的头顶有几件不成规模的衣服袜子,还有一条浴巾,我想讲讲它们的故事,,玻璃窗漆黑如迷雾透露出夜空中忽隐忽现的光点。玻璃窗闪烁着,好像不经意间就会突然碎掉/换一个角度观察,玻璃正在缓慢地流动/换一个角度,你已经坐在玻璃面前看着玻璃,你被一种神秘主义笼罩。夜空的肛门正在缓慢松弛下来,黑夜之神停留了祂的食指,你看着祂,祂的眼睛说,耶~
一切就这样进行着。
超慢速,时间不值一提。这样的动作不值得被动作因为经历如此反复被经历。一天内像是重复的段落在不断的循环中催人放弃。放弃自己。平静感像是忧郁症沾染上了你,苦逼的感觉融入了对一支香烟的上瘾。描述黑夜让人伤心,对白天无法提起这样的兴趣。黑夜之神在不断地降临人间中对如此降临感到上瘾。习惯于被一个常见的shock打击,习惯于体验心有余悸甜蜜的味道。夜空中,没有什么东西飞过,没有什么东西走入灭亡的无尽苦旅,因而在一天的最低气温中呈现了理所当然的涣散,然而这个夜又是那么的不同往日之黑之不彻底显得确实比较的黑总体上指向一种凝固。黑夜不是黑夜,夜空中的一块玻璃在窗框的轨道上像这样真正解释了黑夜。
不通过眼睛我们没法看到这一切;每当我想起来去看看我头顶的几件衣服袜子和一条浴巾的时候,我就把它们写下来,每一次除了写一下我不知道我还能做点什么,对于这几件衣服袜子和一条浴巾,我能描述他们什么呢。在夜空中这样充满了“被语言”的魔力。其实刚才就已经意识到,这就是我要讲的那个关于它们的故事。
夜空之黑因为夜空是如此晴朗,黑夜之神正在我身边消散,这是一个巨型的贤者时刻你不会想起其他。为黑夜之神默哀,为巨大的沉默的生活献上最高礼仪,神志不清的吐出舌头做一个鬼脸,耶——一切都会过去。迷雾尤其是,迷雾不是为了被穿过,迷雾通过不断稀释自己来填补每一个走出的人留下的空缺,当迷雾越来越稀薄,我们的所谓窒息也就越来越矫情。在这种情况下你能怎么办呢,为迷雾之神献上最高礼仪,眯着眼缩紧鼻头轻轻吸气,耶——
今天的夜空确实比往日更黑一点。我想趁这会下楼走走,日出来的很快,一瞬间什么都被照亮了。
苍蝇小说
在这个两叠半的狭窄空间中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折叠椅上,从门的视角看,左边的那个人坐着比较舒服柔软的一张,另一个人相对没那么舒服。他们在谈话。在他们的面前,窗户底下有一个黑色低矮的晾衣架,上面拥挤却不失界限的放着几件泳衣,泳帽和毛巾。明显它们属于不同的人。晾衣架的对面,从铝制门的窗户上可以看到宿舍内的景象,此时临近傍晚,窗外是阴天正在慢慢黯淡。这个点舍友们都回来了,他们正在交谈,不一会各自玩起游戏,有人不时发出激烈的喊叫,处在这个环境中基本干不了类似阅读或者观影之类的事情。只好在外面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有点拥挤。
在阳台的左边是一个金属储物柜,分为上下两个空间,右边也有一个。上方是各式各样的衣服,一些衬衫,内裤,还有几条毛巾。在上方和天色一起慢慢黑下去。
两个人,他们在聊天,间隙做一些手势辅助对方理解。左边那个人突然想起一个故事,他在仔细回想故事中的细节所以没在听另一个人讲话,只是偶尔发出嗯,嗯的回应声。正在讲话的那个人的声音逐渐和环境融为一体,回想者努力回忆的那个故事不断的清晰起来。
这个故事是别人偶然讲给他的,是关于两个同性恋女孩,一个叫目,一个叫简单。每一天,简单需要坐一个小时的地铁上下班,在漫长的仿佛被放入真空的地下时光里,她和来来往往的人相遇,离开。当她偶尔意识到这种若即若离相当随机性的事实时,再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并没有碰到她(没有那么拥挤),她的身体也会感到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或者说,当她拖着一个未清醒或疲惫的身体走进略带潮湿的地铁站,从楼里的转角拐过去,面前突然是乌泱乌泱的人群,她感到恐慌。挤在这样的车厢里,各种气味,燥热的温度让她什么也干不了,被吞噬,被迷失在这样的空间中,时间异乎漫长却又偷偷溜走。她什么也干不了,右手一直插在裤兜里轻轻触碰着手机,却没有足够的空间把它拿出来,左手紧紧抓住扶手,够费劲的。如果碰巧地铁上没什么人,也浑身轻松,掏出出门前放在书包里的书来看,可能是一篇小说(暂时想不起来题目),也可能是关于女权主义。还有一种时候,她没什么事可做,也许为了发给一个朋友讨论现在的状态,或者只是留着自己看,她会抬起头摆出一个姿势自拍一张,然后很快(还来不及审视一番)把手机收下去,跳进别的软件。目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她的生活,当她回到家查看之前的自拍,突然发现很多次在背景中都拍到了一个蓝色短发的女生,每一次她都正正好直视着镜头。
就是那本书的名字让回想的那个人反复倒带这段记忆,想不起来让他烦躁,最后决定放弃,回到和另一个人的谈话中来。
右边那个人仍然重复着夸张的手部动作,随着他越讲越激动,他的表情也开始扭曲。他讲的事情已经拐了好几个弯,回到了最初开始迷离的地方,然而中间冗长的内容作为一种结构的不可或缺使得这些已经重复过一次的语句变得需要重新理解。他试图进入,然而没有什么办法。叙述者的逻辑如此严密,好像没有可以见缝插针的余地,此外他仍然无奈地回想起那本书的名字,和讲话产生的画面交替闪现,互相冲突。
夜空中的灰机2
今天下午的天那么的蓝。心发慌。
打了几个电话,没听到想听的话,我就想回去吧。然后坐在阳台上抽烟,发呆。我看到了想看的景象,是坐在我的椅子上看到的,这张椅子是一张舒适的躺椅,灰色。表面有令人安心的灰色毛料。天色黯淡下来,对这个过程过于熟悉的我,知道没多久它就会彻底黑下去,当然也不是彻底的黑掉了,天空维持在一种空气云雾介质颜色之中,静静的。
天空已经暗下去了,天就是一瞬间黑下去的。我又聊了几句,微信上面,跟我聊天的那个人他在做一首emo说唱,他说他不知道怎么写,突然几个时候我感到他的声音和外面黑夜的环境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白噪音。如果是我我就写这个,“写什么?”,他没理解我的意思,他知道该怎么做。我的注意力又回到那个黑的不彻底的黑夜中去。
巨大的音量包裹了一切事物,在漫长大陆的另一边,光明即将普照的边缘一直要延伸下去,不断的,抹去黑夜已经形成的印象。有很多人还没有从那种孤独感中走出来。在黑夜短暂停留的这一边,我有一些想法,有一些期待的东西,慢慢出场又落下帷幕,我非常明白这些事情就是这样的。语言不需要再说一次,但总有新的人要活着。邦邦邦,
我听到这样的声音,从铝制门的窗口望出去,一个人正要走进来。看到我正在看他,于是他也把目光投向我,显然我没有做出肯定的回应,但他还是走进来了,把湿衣服用晾衣架挂在顶上。原先这里只剩下两三件短袖,一些内衣裤,还有一条灰色的毛巾。现在变得略微拥挤一点了。门被关上了,但他并没有出去,而是和我一样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嘴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含混地在说些什么。他把那支烟灭掉,匆忙的走出去,很快又搬了一张略小的椅子放在空间拥挤的另一侧,调整姿势坐下来。起初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后来空气变得凝重了(因为烟雾),他又一次看向我,然后又看向窗户,似乎在看着我看的那个地方。那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查看的细节,窗户充满污渍,但是我们看的那里并不典型,也没有什么苍蝇蚊子停留在那里(即使,刚刚,一只苍蝇突然飞了进来,它那种状态似乎是被突然撂进来的,然后没有目的地飞了一会停在窗框旁的柜子上)。窗外有零星的亮光在闪烁,也许是脉冲星的信号,遥远光年外好像确实影响了我,我的大脑陷入了空白,可以感受到心脏起搏的频率,渐渐在这种紊乱的跳动中脱离又回到身体。
当我回来,我发现那个人一直在说,但我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桃花源记
在阳台上一个笨重的行李箱下面找到了一沓便签纸,以惊人的方式写着一个故事,堪称当代翻版的桃花源记:
出于某种特定的原因,我突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下午5点18分的街道上。繁华的城市常见的那种拥挤黯淡的普通街道。接下来,一辆三轮车冲到我的面前,这让我注意到市场右侧的一条小道。不是很隐秘但是也不容易被发现,这样的小道总是让我产生兴趣。去逛一逛。穿过小道,途中看到一个九十年代风格的录像厅,门口张贴着很多老电影的海报,尼古拉斯雷,卡萨布兰卡,英雄本色,之类的。想着等会回来的时候可以看看。走出小道发现外面晴空万里,看来刚才密不透风的建筑遮挡了这些光线,我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夏天。天还有一阵儿才黑呢。往深处走感觉这是一个小说中的世界,因为你很难描述在这里见到的每一个人的表情,只不过当你不小心看到了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他们早就注视着你。一个小朋友走上来问我说,你看过废儿瓷的小说《夜空中的灰机》吗?当然,听都没听过。他家长狐疑的走上前来,前面显然一直从窗户里观察着我。我突然想起了这个小说,啊,不过我只读过英文版的,我还以为是一个美国作家写的呢。听到我的话这个中年女人放松了她的表情,随即邀请我去家里坐坐,他们的房子很空旷。而且没有分隔出来的房间,天花板上只有一盏看起来没那么明亮的灯,却让整个房间亮亮堂堂的。他们拉开一把椅子邀请我坐下,说正在准备晚饭。男主人离开电视,依然留着它在那里发出声响,仿佛不这样房间就会迅速显露出它的衰弱的黑暗,整个房间就只有叮叮当当的做饭声。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孩子去角落的地方看着各种画册,我不经意间查看发现,有一本模糊封面的书,那就是废儿瓷的《夜空中的灰机(a plate in the midnight)》。男人跟我讲起这部小说的情节,很模糊,你并不知道他具体在说什么,然后他远离我的方向,靠在椅背上,仿佛感慨般说到,人生就是以一种合适的方式浪费时间。说完这话,晚饭做好了,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桌子边,壁炉的火光现在餐桌一半人的脸上。另一半人的脸上当然要黑暗一些,但是都很和善。大家做起祷告,仿佛今天是圣诞节,我也和大家一起祷告。晚餐有鹿肉,坚硬的面包和一些烈酒。电视开始播放新闻,这家的老人们都围在电视机前,女主人说,先吃饭,吃完再看。老头子们齐声抱怨道,谁让你做饭这么晚,害我们赶不上新闻。女主人解释因为来了客人不得不增加一些分量,我意识到这下她把矛盾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尴尬的收拾了剩下的晚餐,我提出要告别,他们挽留我,我执意要走,他们让我别把吃鹿肉的事儿透露出去。走出房门一直到小道我在想,吃鹿肉是违法的吗。我发现我找不到原来的小道了。东拐西拐,走出去,一盏路灯的光照在我的脸上。一架巨大的飞机正从我的头顶低空起飞,很快就看不见了,只能看见远方夜空中闪烁的航行灯。然而轰隆隆的声响仿佛还在耳边持续着。
夜空中的灰机3
天空黑如往常,不如说它根本就不够黑。窗外就是篮球场,传来篮球碰地,鞋底摩擦,交谈,啸叫。我就在一把椅子上呆着。这时突然有个人走过来跟你讲道理,这不是很扯淡吗?问的还是那种无关痛痒的问题,一个有价值的问题哪怕不情愿还可以探讨,但是这种时候你只想不断敷衍把他引到你希望的方向上并且回怼他。就像人挤人的地铁上不断用胳膊让你旁边那个出汗的人远离你的包,事实上,在很多年前,我就是这么一个敏感较劲的小学生,坐在公交车上讨厌后座的人搭在我座位上的手。我还不够高,假装闭着眼睛没有意识,不断努力伸高我的后脑勺,向靠背发力,挤压他,直到那只手远离我的座位。
当你一直在这个椅子上坐着,虽然它足够舒服,但是膝盖下面的神经很容易卡在椅子的边缘处。那是一条很薄很薄的布,在软垫的边缘位置里面没有保持舒适的绒毛。它会勒着你,随着时间的消逝,当你意识到的时候,你的小腿已经麻木了。这会我就产生了这样的感受。把腿伸直,使劲往上翘脚尖,我记得有人说过这种抽筋的解决办法。另一个人看着我努力翘起的脚尖。他的脸仿佛更加模糊了,他的表情好像和时不时吐出的烟雾一起被滤出了纱窗,从窗户开的小口挤出去。有时我保持着这个姿势开始想,我还剩下什么呢。有时我凝望着黑暗的夜空,什么也不想,夜空中的灰机带来干净的噪音。很快划过去了,我想是不是应该买瓶啤酒,我问自己。突然间我感觉我自己脸上的东西好像也随着烟雾飘出了窗外,在白天,我看着对面的楼房,阳光照在其中的一些窗户上,我可以看清楚里面的一些细节。再自己想象一些,像那些电影里的空镜,角色围绕在事物旁边。夜空提供了这样一个背景,不如说是很好的机会,我的表情随处游荡,直到夜空下的一切安静下来,我的故事开始。通过这样的过程我想我的表情可以去到一些平常不可能去的地方。当一个人缺少,而他的内心又很倔强,他的表情就充满各种想象力。一个人的脸上飞速变换着,不断调取关于不同空间的回忆,他出现笑,那是在一个陌生人的对面,在一个狭小的酒吧里,尴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