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小记
卡夫卡小记
从很早的时候开始,空气就很亮。越来越亮。当然因为太阳,它是老大。无聊时,你便测试空气的亮度。比方说吧,你正在抽烟或者干着别的什么事情,突然间回过神来,觉得笼罩周身的空气太亮了。亮得发灰,能写得上字,你用眼睛在上面写了一排字,真他妈无聊。
我盯着蹲在有棵铁树的花坛边缘抽烟的男子已十多分钟了。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卡夫卡。我愉快起来。稍后感到茫然。通常有那么一点灵机一动的意思之后,就是这种茫然。他有了名字之后,生动一些了。对我来说,将被观看的对象起一个名字,是集中注意力的方法。现在,我认真得像进入了写作状态。
卡夫卡蹲在斜上方照下来的阳光里,额有一个高光点,亮闪闪的。我看了他额上的闪光好一会儿。
从早上开始,太阳越来越亮,这种趋势延续到中午。在有时间降临的意思中,梧桐枝叶稀疏,大片影子和光亮落在我脸上,叶落在我旁边的墙上和地面。
像我这样长久地,在越来越热的天气中情默默注视着卡夫卡的,还有另外一个,穿着北京保安制服的王强。他在门左侧小屋里。
王强忍不住去问他做什么。卡夫卡说,等人。哦,王强说,退回到小屋去了。
王强是个称职的门卫,因为他一动不动。先让你看清他会动,然后看出一动不动。而我呢,自打我开始写这篇文字开始就一动不动。真太无聊了。有一会儿,他,卡夫卡,似乎很不满意他蹲着的花台。里面只有一颗铁树。他拉了两下铁树叶子,知道它十分坚韧之后,又蹲着,抽剩下的烟。卡夫卡。卡夫卡。我朝他默默念了两遍。我灵机一动,觉得可以对他施以咒语,于是我一再对他念,卡夫卡,卡夫卡。
他脸上有一股劲松弛下来。我是说他的脸,原先是亮闪闪的,现在有点发暗。卡夫卡。卡夫卡。我继续对他念咒。他更加松弛了,而且可以说,没精打采了。我不敢说这是我对他念咒产生了效果,但我觉得,这个非常沉闷的上午,开始有趣起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逐渐变成了一个司空见惯的静态景观的一部分,和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样,和站在梧桐树下的我一样。空气静谧而明亮。反正吧,如果活着,总是要感觉的。这样大约过了四十分钟,一个女人从院门口出来。迎着卡夫卡的目光,露出一个笑。但卡夫卡的目光里空无一物,看不见女人。女人颇觉奇怪地正对他走去,一直走到离他仅一尺远处,撅起嘴唇要去吻他。
卡夫卡突然起身。因为忘了自己蹲在花台上,他失去平衡。总算还是身手敏捷的年龄,跳下花台。这时卡夫卡看见了甄妮。
突然,女人被我起名为甄妮。甄妮看起来快三十了,乳房会跟随环境发胀或萎缩,不过,还带一点小姑娘的劲儿。就是这种感觉。
卡夫卡和甄妮在一起了。不仅是空间的,还有心灵的,在一起了。卡夫卡要拉甄妮的手。拉了一支,还要拉另外一支。两支手都拉住后,左右摇晃。那是有些人类在表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