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戏
然而,恐龙
比尔从没有跟我说过外面的街道已改造成水道。我推门后才发现这个事实,人们出门去找到某人变得很不容易,只能行船或者游泳。我站在那里,沉思着某事,最后上了船。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迹象即是事情本身,雨已经下过,正在下,也许不是这个地方。我终于感到空间的需要,是因为我看见一个人,我发现我的脸长在另一个人的脸上,那张脸更加适合他,嫉妒让我暗地诅咒那种协调、秩序,我想,某些东西一定要在身后才好,不然,我不会推开那个门,我不会呆滞的站在水边,看见政府孩子气的作为。
“马尔科维奇先生,为什么这样严肃,当真有一件事你完全沉浸当中吗?”划船的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听到他说“马尔科维奇先生”,这人正是我。他说,“你应该谨慎,为什么你不像我一样,有千万个心思,好叫我知道,你也是一个人呢。”我没有想象到这就是故事的开始,接着他嬉笑说,“下面可都是水呢”,“你快忘了这件事吧”我说,他笑的更开心了,“所以我们将要去哪里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了?你不知道事情都是有头有尾的”。
我厌烦,厌烦厌烦。每个人看起来都在解释却像埋葬,那个景象,要前行就要小心翼翼避开其他船和游泳的人,这就是现在基本的规则,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复杂的交通里,暂时聚在这里,我注意到街边玻璃后面的小孩,戴紫色帽子的小孩,他向这边看过了来,同为秩序的见证者,那是一双外星人的眼睛,哦,物质在考量物质,他戴着紫色的帽子。在一块空出来的水面上,浮着一个红色水杯,因为水流而旋转,它是这复杂交通的核心,水最终流向它而不是别的地方。我又把目光对着阴沉沉的天空,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在下雨,我在心里反复——到此已是成品,再恰当不过,此时再恰当不过了。就像真的有人时时刻刻在关注一件事。行船的人把我送到海兹尔那里去,我们就到了那里,他莫名又笑起来,说,“我们都知道您是马尔科维奇先生,不错的,那个房子的主人,人人知道那个房子的主人是马尔科维奇,谁不想见识一下呢”,我说“好吧,总之你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没有说”,他说,“你实在是有主意的人,请让我在此留下我的名字吧,让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是什么坏事”,我说,“那么,此刻与马尔科维奇交谈的是谁呢?”。
要避开脚下的水,我提醒着,要避开侵占了土地的那些水,这事儿令我头疼。我一个人忽然又笑了起来,经常是这样,没有那个人,那个长着我的脸的人还没出现的时候,我总是得意,哦,马尔科维奇这人竟然是我呀,这种事也让我得意,毕竟,有些事情出现了就是好的。这次的笑是因为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有一天房间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口音,那时我还在玩自己发明的游戏,我正起劲,他说,“马尔科维奇呀!你岂不知,自己身在梦中”,我真是厌恶这剩下的怜悯,思想着,只是因为我对事情不感到惊讶,对这个陌生的口音也不觉奇怪,不正是它的出现来说明这非现实吗,如果要说的话,我在心里开始嘲笑那个声音,他在我耳边煞有介事的说,“此时正是险时,此地正是险境!”,我身边既无水火,房顶没有掉,地也不陷落,怎么说是险境,有什么被他预见要毁灭我的身体,我就问他,“为什么要说出这天使般良善的建议,为什么不可不做呢?”,他回答说,“因为有人曾说出过这天使般的话语,也有人曾认为他不可不做”,有人,模糊不清的东西,我想着重述——这个动作是什么时候在我们之间流行的,我想着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只有一个人经历而其他人却无从得知,或者他认为自己独有的,人皆有之,所有人为什么不是一个人呢,我不再理他了,他说我是马尔科维奇,只有这一句话是对的。
比尔是早上十点敲门的那个人,每天早上十点钟,他敲门,然后把那件事再重复一遍,整个事情像气候一样无可改变,我听之任之。虽然他说的是个奇迹,对于每个人来说,他难竭的热情很难不说是病态,我理解他的献身带着神秘。现在,我要到海兹尔那儿,她就是比尔所说的那件事。以前,镇上来了一个女人,不知疲倦也不衰老,在一处没有止尽的跳舞,我们的记忆因为她的出现变的不可靠,没有人记得一年之中的哪个月份哪一天她出现了。我走着,小心翼翼,我把落脚点的路线想的很清楚,下一步就是那里了,然而一阵厌烦的感觉又找到我,不会错的,我刚经过的几个水坑,一大一小的石头,我已向前走了很远,和它们的距离应当很远。第一个水坑比我的脚还要长,宽不及一半,我不可能记错它,另外两个挨在一起却没有相连,看不出深浅,还有一块破的蓝布,我回头就看到了它们,它们一直跟着我,那两个石头,大的在左,小的在右,还有一小块破的蓝布躺着,它们是这样的,我不安的往前走,还在想是否我遗漏了什么,如果只是这些,那我已经知道跟着我的是什么,如果还有别的东西也在其中,而我没有发觉,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天空,我无法说出无限这个词。我又停顿了,在半空中悬着一只断手,无所依靠,我感到一阵眩晕。
我终于来到海兹尔那里,去确认,就像确认这世界是否早已死去。然而,在那个老地方,她跳舞的地方,已经由政府接管,不作展览,里面的情况通过负责的部门定期宣布,他们围住了海兹尔,然后说她还在呢,她还在跳舞,海兹尔今天还在,海兹尔今天也依然在跳舞,如此种种…总之我白跑一趟,来到这里只能收获转述,和比尔所说的没有不同,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确认这件事情的。
海兹尔刚出现的时候,都说她是个疯癫的女人,等时间一长,谁也不能说明这事儿的情况,大家陷入了慌乱,停下手上的活,所有的安排都等着最终报告而重新启动,最后,政府迫于社会停滞尽快宣布,海兹尔是永生的,永生即是不死,在最后的报告里一段话我还记得:“让我们叫她海兹尔,因为这个名字比其他的名字更加合适,诸位,既然我们轻易的把它视作挫折,历来的挫折,久远的或者临近,还有什么时刻比此刻更能让人明白一件事,所谓我们存在的最大欢愉,不正是有赖于我们如此清楚的感受到身处其中,这挫折的感受,向来有你的一份,所以,竟有什么能让你觉得脚下土地非实,我们生出这四肢所为何事?现在,关于海兹尔的想象已有两种,海兹尔早已存在,从古至今,她行在暗处,无始无终,现存历史将是一半的历史,科学将是一半的科学,或者海兹尔作为永生者是被非凡的力刚刚创造,这个世界拥有永生者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我们对于未来感到脆弱,不如说是对于过去感到脆弱,让我们以最有利的方式看待此事——海兹尔是异物,不可把其存在认作物质的存在,更不可是我们中的一员,重力即是重力,海兹尔即是海兹尔...”
那份报告很是鼓舞人心,勇气是盲目的,没过多久,历法出现被人们默默弃用的倾向,原因在于,谁也没有办法在心里彻底忽视海兹尔,说起一个时点,必然与所知的海兹尔矛盾,比如说1894年7月,它处于1894年6月和1894年8月之间,三个时点对海兹尔来说全没有效用,因为它们并有没任何附加的特征加以区分,只是一套数字的运算,她同样没有绝对位置的参照,人人把她当作一个同类,如果历法不适用她,也不适用自己。一开始就有人去研究她跳舞的动作,通常来说,在舞蹈里必然会出现反复,重现一段节奏,长期观察后只能暂时承认(听说这个观察还在继续),她没有做出过相同的动作,一个人在特定的空间里可展示的姿态是无穷多的,就像一个无限的数字,如何跟海兹尔共指一个时刻是不可能的,曾有人提议用她的某个动作来指认一个时刻,但她跳舞的动作不具有预言性质,不能说当海兹尔做出某个动作(我们无法确认)时,我将去行某事,她的动作不可预言,而且无法时时获知,另一方面,政府一再强调历法的功能在于记事,保全历史以及预言未来,而社会上流行的说法,是只说出事情的顺序,抛弃事情的绝对位置,如果问他是什么时候行过b事的?他就说,在我处理过a以后,这样不借助时钟,共同的参照,问答双方同样无法共指一个时点,任何的公共事务都陷入崩溃,这场闹剧开始到结束,无人不知是灾难的,但谁也无法克服模仿海兹尔的心理。
和比尔的缘分是好的缘分。那时有各种各样自发组织的团体,人数众多十分活跃,企图在永生者身上发现更多的秘密,我和比尔都在其中。那天我看到了比尔的方向,他在人前的一段陈述中说,“……突然造访,一个裸体的女人,既不言语也无表情,跳舞……这些元素……我们先不谈论她那个最特殊的性质……这些元素……倘若要显现什么目的,它是文学上的启示……”,一旁的人都笑起来,我也感到诧异,一个没有语言的人,也有她的文学吗?或者比尔把海兹尔所作所为当作参与人类文明的材料,这和其他人一样是把她处死了,他又结结巴巴的说,“现实……已经发生……我们仍觉得未尽……海兹尔出现而非不出现,跳舞而非不跳舞……她和我们同样的……参与故事之中……现在……我们谈论她而非不谈论……我们便是在一个故事之中……”,我就问他“该怎么理解文学上的启示这句话,是否意味着我们要将如何还是必将如何?我们在同一个故事之中。”比尔展现出的坚定并非来自海兹尔,即使她不曾出现,我也这样认为,他说,“宿命……老掉牙的词……不如我们这样称呼它-故事已然发生……不要再执着其中的因果……”,接下来仍然是比尔的奇怪言论,他的弱点是普遍的,不能提供所有人都渴望的一样行动在海兹尔面前能维持住尊严。有一天,我叫住了比尔,我叫住他,说我是马尔科维奇,问他是否想听听这人的看法,去比尔的家里,在进门的一瞬间,我看着比尔,我对他说,“比尔,我已经无数次踏进此门了……”,等我们坐下,他问我那是什么意思,“因为海兹尔的存在,所有的故事都已言尽,无数次的言尽了,当我做了一件事,我就说,此事我做了无数次,因为无限者那里不存在预言,可能的事必将出现,且无数次的重现,你会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对面,只是接下来的我们却不知道”我看着他,他说“海兹尔……她……也是参与者……不是旁观者……不要想象她的视角”,我立马问比尔“既然在一个故事里,这个故事的读者是谁?”,“没有读者的存在”他说,我看着他房间里的吊灯,它好像要掉下来了,“那么,这故事,作为有限者,我们在短暂的时间里只能参与片刻,不管发生什么,你是这么认为的?”,他又开始说起在那个活动上叙述的重点部分,“……在海兹尔之前……之后……没有两样……在哪里开始结束也没有两样……世界在永无止境的互文……只有一个故事......那就是你的故事,现在你坐在这里的故事......这不短暂”。比尔热衷表演,人浮于事,很难看出他在什么样的事情上才会真的动怒,他的一颗心,不是为他自己服务的,他所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一切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总之,我是觉得他是个死人才和他成为朋友。
关于海兹尔的一切终于像知识一样书面确定下来,像知识一样在人们心里不足成为生活的重点。后来我用自己的办法弄到一个房子,准备死在这里,说起死,我掌握的所有快乐技巧都与此事相关,死亡是马尔科维奇快乐的尾巴,每一次,我带着这尾巴去买东西,店主都会说,先生,你看起来真像是第一次做这事儿,而我都会笑着回复,是啊,我还是个生手,我决定不再去买东西。返回那天晚上,外面狂风呼啸,我突然又想到海兹尔那儿,我仍然期待着她有所变化,也许有天她开始和人们打招呼,而我错过了,我真是错过了一切,但最终,我在空想中睡着了,在梦里,我偷偷溜进那个古怪的建筑,我看见她在风里停止了动作,她看向我这里,那不是施舍的目光,她的嘴唇在动,她是在说话,因为大风我听不到她讲了什么,我吃力的往前走想要靠近她,我无法接近她,哭泣中我醒了,那凉意瞬间侵入我的身体,我从没有像那样彻底的清醒,彻底的断绝和遗忘,我感到无比的欣悦,我已经决定了这欣悦,决定就是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