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的骄傲史(下)
在大学城的一家咖啡馆里,在所有人转头的一瞬间,张诺原先坐着的位置空了出来。她的包还放在一旁,桌上有一个空的咖啡杯,杯底还残留着部分液体,冰块还没有完全融化。司屠歪在他家客厅的电脑椅上,将手机捧在面前,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个静物。最高不知道去哪玩的时候拍了几张照片,发在朋友圈里。窗外太阳很大,我在办公室里刷朋友圈,给他的照片点了个赞。
张诺又回到了她的位子上。她撕开一个棒棒糖的包装,将那颗粉色糖果含在了嘴里。她从包里掏出几张纸,上面是一些歪歪斜斜的文字和图画。她翘起二郎腿,一只脚蹬在桌子下面的横档上,又将那几张纸放在腿上,一边吃棒棒糖,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司屠放下手机,把脚伸进两只拖鞋(一只在稍远处),从椅子上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甚至走到了茶几内侧,又转头出来,在原地停了一会,屋外传来阵阵楼上装修的声音。在最高发的照片里,我还看到了其他几个好久没见的朋友,他们去了遥远的野外,有山,有湖,有树林的地方。
在张诺的幻想中,她面前的文字和图画就像充了气,开始漂浮在像海绵一样的几张白纸上。白纸也不再是白纸,它们已经变成了绿色、紫色和黄色的橡皮,可以任意改变形状。张诺瞬间感到没劲,将那几块橡皮放在桌子上,把脚从横档上放下来,开始注意周边的环境。这里有穿着打扮结合了淘宝、小红书、地下俱乐部元素的女大学生(有一位正捧着化妆镜描画自己的眉毛,动作有点像刚才捧着手机看的司屠),也有专门来此学习或恋爱的人,多么混搭的世界啊。她今天没心情去买一块蛋糕吃吃,也没心情去游泳馆游泳。到了这个时候,司屠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又几个小时以后,最高一行人也在返程的路上昏昏欲睡。只有汽车不得不打起精神继续行驶在高速公路上,车窗外是路灯与黑夜,距离终点还有半个多小时。
即将入夜了,又刮起了风。张诺从咖啡馆出来,傍晚的大学城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张诺走在那段漫长傍晚路上,经过了那些树林,河流以及有人走过的隐秘小径,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在任何时刻,我们的处境其实都差不多,选择无非是回到家或是宿舍,打开一部电视剧看了起来。司屠一边看一边骂,这些国民党怎么这么笨。
大学生身份的我相信,虽然在我的生活里没有,但一定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散布在人群的角落里,其貌不扬,但内心骄傲,总感觉事情有什么不对,感觉可以找点不一样的事情做做,以获得一点存在感与价值感,这也极其符合人性。他们中有些人已经找到了,比方说司屠,他意识到自己有写作的才华,于是就坐下开始写,写了十几年,成为了一个作家(他本人表示自己只想写作,而不是成为什么作家)。有些人虽然找到了,但可能因为天分不够或是什么,活得也很憋屈。有些人还没找到,比如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他们试图走出很男女很重复的日常生活。如果在小地方找不到(概率几乎为零),他们就去大城市,有的还跑到了海外甚至月球(虽然不多)。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找到,其中极个别寄希望于天堂或来世,因为忧郁而过早地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了几首诗歌或遗书,有些人撑到了自然终老的那天,作为一个奇怪的老头,被人看作痴人,剩下的(数量最为庞大)渐渐就失去了那份骄傲。
你通过一些媒介了解到,一些在精神上感召过你的名字都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比如纽约、柏林、上海或是成都,甚至在松江的大学城里。根据自己的生活节奏,你刚好也来到了这里,又因为一个偶然,你认识了一些人,感觉你们很能聊得来。长时间的独处使你的性格有些孤僻,让你不知道怎么与人交往。也可能你天生就擅长社交,或是在社会关系中悟出了自己的一套,那你就可以利用你的社交特长帮助别人,鼓励他们打开自己。你发现每个人又是那样的不同,你们在彼此身上学到了各自的优点,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个你们走到了一起。在别人伤心或者遇到挫折的时候,他们也需要你的鼓励和安慰。
几个人离开了,有一天,你可能也去了别的地方,交了一些新的朋友。你坚定了自己的骄傲,带着他们给你的影响也影响着别人。你回到了一个人,你的困境没有丝毫改变,你还是那个在太阳底下迷茫的人。但在太阳底下你遇到了她,在你们沉默了几秒,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你主动上前拥抱了她。
大学生作为你曾经的一个身份,当你说出你毕业于某大时(如果你的学校能用某大两个字概括),一般人就不敢轻视你。他们想到了毕业于某大的那些学生,知识丰富的还能引经据典出几个响当当的名字,你就这样站在他们中间,拍了一张毕业合照(照片里你们差不多,你站在人群里向外望,身后是那座标志性的图书馆,由某著名校友投资建造,这四年你在里面读了不少闲书,跟你的眼神一样,你的未来一片朦胧)。你的社会身份也是如此,人们往往通过你的社会身份了解你,但也相当于什么也没有了解,你并非一个站死了这个身份不放的人。这些身份是你的过去,也摆脱不掉,你身上处处是它们带给你的影响。当你听到你的朋友向他人介绍你曾经的身份,而这个身份是你想刻意隐藏的(它要怎样概括你的骄傲),你的心窝上就像被踹了一脚。
我骄傲地称自己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一个无业游民。你说你也是,我们在太阳底下短暂拥抱。在一个局上,我介绍说自己是个无所事事的人,整日无所事事,下雨的时候,我正在欣赏路边的风景。这并非要标榜什么、讽刺什么、反抗什么,而是事实便是如此。我像很多人那样无所事事地生活,我在仓城散步,也在咖啡馆休息,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自然。小镇有小镇的生活节奏,我住在小镇上,身体很快就适应了这一节奏。
你在小镇上偶遇了我,看不出我从哪里来,是做什么的,心里在想什么。不错,我已经从我曾经的那些身份中抽离出来,拥有了一段完整的时间。在我居住的小镇上,我感到自由,想什么都可以。至于做什么,怎么做,即便我现在试着做点什么,应该也做不好。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阶段,就像我的大学生身份或社会身份那样,都是我人生当中的几个阶段。我曾花了几年时间做了这样一件事情,在我的一生中有这样或那样的几件事情在等着我去做,我感觉自己做得还可以。在我人生的这个阶段,我来到了这座小镇,它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出门去和它建立一些连接,但暂时还没有建立。我现在的做法是,我什么都不做。大多数人好像每天都在做,但其实也什么都没做。
我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洗了,又把地拖了一遍。我打开窗户,躺在床上,看着被我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房间。这个房间地处上海边缘,在松江老城,乘十分钟地铁就到了松江新城,也就是大学城那里。我站在大学城的路边顾盼神飞,几个人站在高处,长发男走了过去。我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或是一个人打发时光。作为余姚酒神,司屠的确如他小说里写的那样,身怀各种绝技。他是一个能组成一个局的人,在我们当中像一个大哥。最高表示自己酒精过敏,但偶尔也喝几杯,比如他分手的那个夜晚(司屠拍着最高的肩安慰他说,我们作为骄傲的乡下人,不能被城里的爱情打败了)。我们的酒量排行分别是我,司屠,张诺和最高,张诺喜欢鸡尾酒和葡萄酒,虽然酒量一般,但属于敢喝的那种,善后工作一般由我来负责。等到市区有什么活动,我们就坐一小时地铁杀到市区。如果非要说做了什么,我在水泥公园的活动(一个做行为的活动)上做过几次行为(字面意思),也算是做了几件事。我感觉可以找个恋爱谈谈。
我们的故事在持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张诺也走在我的侧后方,或我的正前方。在这个大学城的夜晚,我们在一起。像神一样的张诺开朗也发呆,我们的对话密集又沉默。张诺觉得我比司屠成熟,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不错。我们在第一天见面就具像化并加深了对彼此的印象,的确,我们确实如在微信上所说的那样,一对骄傲的男女终于在这里见了面。在此之前,他们的幻想中分别出现过几个形象,他或是她的形象,但不知道他或是她身在哪里。他们在日常的生活中,也在各自的窘境里,幻想中的那个他或是她此刻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吧。直到有一天他们在人群当中发现了彼此,但谁也没有主动去搭讪,两个人就这样擦肩而过。在这个刮风的夜晚,他们还没来得及拥抱,这同样需要有一方先主动(女孩往往在这件事上更加勇敢)。他们骄傲地从那一头走来,她从他的侧后方蹦跳到他的正前方,从这些男男女女中穿过,消失在了你看不见的地方。
张诺说要带我去一块钱一杯的鸡尾酒吧,半路上还想爬树。我看着面前这棵法国梧桐,感觉不太好爬,那边那棵倒可以试试。张诺也没真爬,她只是站在树下想了想,就拉着我继续往前走了。当我一个人在大学城里打发时光时,我从没注意过这里居然有一家酒吧。张诺点了一杯“墨西哥的厕所”,这名字感觉点单率不会太高,适合猎奇的人。我也按名字点了一杯“美少女战士死在夜里”,喝起来像果汁。我看着调酒师费劲地摇了十几秒,将一股粉色的液体(美少女的血)倒进杯子里,又推到我的面前。张诺喝了一口她的“厕所”就把我的“美少女”抢走了,我尝了一下“厕所”,除了有点烈,味道其实还能接受,一股龙舌兰的味,有点酸。
这家酒吧不仅第一杯一块钱,而且还能唱K,不想唱也能点歌。我和张诺喝着杯中酒,听着另一桌的一对男女情歌对唱。我说你快去点几首,换一换这家酒吧的风格,后来这家酒吧果然变成了摇滚乐和电子乐酒吧。有些歌我感觉不太合适,就没点。我又点了一瓶罗斯福十号,张诺看有人点马天尼,想吃马天尼里的橄榄,我就又点了一杯马天尼(这杯是最难喝的)。张诺喝了两杯果汁冰激淋样的酒(我都尝过,第二杯叫“BBQ拌拌杯”),脸就红了。张诺说还有一家酒吧周三女生免费,周四男生免费(感觉比较适合性少数群体),下次带我去那家。
我把张诺掉在地上的指甲油捡起来,把自己的右手递给她。张诺将我的无名指指甲涂黑,又在我的手臂上画了一个图案。我问她画的是啥,她说是一股水流。我用涂了黑色指甲油的右手端起马天尼,一股带酒精的水流流进了我的胃里。在一只手上,食指和中指可以夹烟,拇指可以在手机上打字,有些人用小拇指抠鼻孔,无名指好像最没什么用,只能涂指甲油展示出来。张诺的印记在我的身体上维持了好几天,我举起右手对你说,快看我的手,很酷吧。后来在一张照片上,我还看到了这个黑色的指甲。
一对骄傲的男女坐在吧台,在其他人眼里,他们是两个骄傲的大学生形象。而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自己的骄傲在这一刻消失了。她只是一个女孩,喜欢喝果汁味的酒,而他是一个男生,比她大几岁。他们是世界上的一男一女,你的内心活动我也感受到了,这是他们两个的小秘密。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在不久之前,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没人想得到。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切也终将会发生,只要他们足够耐心,足够坚强。骄傲的他们都坚持到了今天,还会像这样继续坚持下去,具体能坚持多久不得而知。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当然需要彼此的一点安慰和陪伴。
在张诺的大学门口,我们抬起头望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想要爬上去有点难度。
“我们从里面出来了,很简单吧。”我指了指她们学校的大门,又从烟盒里摸出两支烟,递给张诺一支(我是两支一起递过去的,张诺选了其中一支)。
“嗯,超级简单。”张诺低下头,我帮她点烟,她的脸更红了。
“超级,”我深吸了一口烟,吐到天空中,“偶尔也要出来透透气嘛。”
“这里的空气很好闻。”张诺吸了几口空气。
“我刚才就闻到了。”我也深吸了一口。
“什么时候?”
“我们在湖边坐着的时候。”
“记不清了,我当时好像没有呼吸。”
“哈哈,大学城的气味。我上大学的时候也闻到过,大学城的气味都是一样的。”
“大学城的气味。”张诺揣摩着这六个字。这六个字应该是第一次进入她,可能有一些画面浮现在她的眼前。
看起来就很骄傲而内心更加骄傲的一男一女,正站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抽烟。他们闻到了大学城的气味,类似一种泥土、某种花香加某种木质组合而成的香味,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正站在彼此的身边。如果在这时,她突然开口说,抱一下我,他就会立刻上前一步拥抱她。她跟着他从学校里出来,她带他去了几个她熟悉的地方。有时她也走在他的侧后方,或是正前方。他们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可能还喝了几杯果汁样的鸡尾酒,在这个日常的夜晚,最终又回到了他们见面的地方,在一棵梧桐树下。他们的对话会怎样发生,他们的内心又是怎样的轻松或复杂。后来两个人分别,她回到了她熟悉的环境。偶尔出去透透气也不错,她心想。
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一个无业游民,我坐了一个小时地铁来到市区,呆了一段时间,又坐一小时地铁回去了。如果没什么事情要做,这段时间可能是一个下午(及部分晚上),如果有什么事,那就可能是一两天。有朋友从外地来了上海,我就轻车熟路地带他们去永嘉路,永康路,乌鲁木齐中路,淮海中路,陕西南路以及巨富长走走,感受一下上海的白天及夜生活。如果没有我,他们可能只知道南京路和外滩,在上海最土的地方度过他们为数不多的几天假期,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走在上述这些路上,我只感到法租界很小,而市区很大,像一个巨大的商场(明亮)。当我还深陷于自己的社会身份的时候,我就经常出现在这些路上(我别无选择),我了解市区的酒吧和咖啡馆分别都在哪里。有一天,司屠发来一个市区纯K的定位,说我们在这,快来玩。
我还在加班。我苦笑道。
我住在郊区,偶尔也要来市区,我站在上述的任何一条路上,晚上还要回松江。可以说,骄傲的我们都是先来了市区,在这里认识了一些人(在这些人当中,有人性感,有人幽默,有人擅长照顾人,有人比较有钱),然后搬到了郊区。有些朋友还住在市区,干什么都比较方便,有些朋友从郊区搬回到市区,因为他们找到了对象或工作。郊区和市区,是上海的两个地方,我的建议是,其实你住在哪里都可以。
在那个地下通道里,我认识了卖书的司屠和推销公众号的最高。后来,在我最难熬的时候,他们跑来市区陪伴了我。当司屠还在上班的时候,他只想赶紧下班回家写作,而当他专职写作了以后,他说他倒没那么想写了。他的日常生活是,下午在大学城的咖啡馆或汉堡王写几个小时,然后回家打开一部综艺或是电视剧看了起来。当你以为他在写作的时候,他也可能正在手机上逛淘宝或是咸鱼。通过司屠和最高,我又认识了一些别的朋友,他们住在上海的各个区域,社会身份也各有不同。因为一个活动,他们在市区或是郊区相聚,然后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比如大学城的一家咖啡馆或汉堡王)。
因为我的社会身份,也就是一份工作,我曾在市区生活了几年。也正是因为有工作,我们才得以住在市区,并玩到这么晚(在凌晨回家的出租车上,作为有工作一族,我的朋友LDS曾说)。的确,市区方便、时尚,见到美女的概率最高。最高住在郊区,但爱情在市区,回趟家就很不方便。但好在我们几个都住松江,拼个车回家倒不是很贵。由于最高的女友开车,我们还得以自驾去野外玩了几次。在最高女友的车里,最高坐在副驾驶,张诺坐在我和司屠中间。在返程的高速公路上,我们都睡着了,只有最高的女友还要打起精神开车。车窗外是路灯与黑夜,一觉醒来,我摸出手机,看到距离终点还有半个多小时。
走在上述这些路上,我想到的都是发生过的事情,有些已经过去很久了。市区作为我的一个阶段,当我还住在市区的时候,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我来到市区,生活发生了一些改变,然后带着这些改变搬到了郊区。很多东西都是我向自己争取来的,比如骄傲(好像也没有谁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自由(我只希望能自由表达的时间可以长一点),我们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做一点事情罢了。我带着它们又短暂地回到市区,看了看市区的风景。等我再次搬回到市区,已经是这个故事结束以后的事情了,在那时世界已经变成什么样,我说到这,应该还没有人知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故事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生活日常而反复,每个阶段之间也是那么的连贯,甚至可以用一套逻辑推出来。我把可言说的那一部分说了出来,不可言说的你也感受到了。刚好在这个时候,我看到司屠和最高正在向我和张诺走来。司屠戴着墨镜,有点像八九十年代港片里的大哥(在我看来,在路人眼中他其实挺普通的,我们都挺普通的,你看到了,我们只是人群当中的几个人,看不出从哪里来,是做什么的,在想什么),最高一身嘻哈打扮,大老远就向我俩招手,张诺拿出了嘴里的棒棒糖,我们在太阳底下紧紧拥抱。这是几个人的骄傲史,是人类漫长骄傲史的一部分。如果一个故事结束,它应该是突然结束的,等你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故事总有结束的一天。当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你站在一棵梧桐树下,想起了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它们很日常,很重复,但也很坚强。你给张诺发去消息(说你已经到她们学校门口了),司屠给最高的朋友圈(几张照片,几个朋友去了遥远的野外)点了个赞,同时你也看到《野餐》刚刚更新了司屠的近作,有点长,你把它转发到朋友圈里,等有空了再读,最高则想知道你和张诺怎么样了。这是一个好机会,故事往往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你们约在你们共同的地方见面,这很方便,因为你们有个群(你们在群里的活跃程度排行分别为最高、你、张诺、司屠)。你们刚好都空着,在群里一拍即合,从各自的地方出发。你买了一箱啤酒,张诺挑了一堆零食,最高和司屠已经到了,他俩在等你们。那就让他俩等吧,你们估计还得一会。
但这个故事不得不结束,我但愿这个场景发生在郊外,在一场野餐结束的时候。在夜间的高速公路上,你们都累了,谈笑声也越来越轻。你开口说了点什么,却没有得到回应(张诺早就靠着你睡着了,而司屠刚刚才又打开了一罐啤酒),你的声音显得那么大,又瞬间消失,只有前排的最高在梦里动了一下。你选了几张今天的照片发在朋友圈里,等你也醒过来以后,你看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赞。当你也往下一滑靠着张诺睡着了以后,只有音乐在持续播放,你们都没有听到这音乐。
你站在任何一棵梧桐树下,无论是在松江还是市区,你想到的都是过去发生的事情(一段历史)。没有谁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当你的骄傲真实发生的时候,它影响的是整个人类的骄傲史(一段虚无史),而不是我们正深陷其中的生活(生活总是一贯的)。在这一刻来临之前,世界也没有具象到哪里去。后来有一天,你的骄傲确确实实地发生了,这便是所有故事的开始,等你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天是平常的一天,你看向窗外,这一天就是你窗外的样子。他们只是人类当中的几个人,看起来挺普通的,只有张诺是一个神,一个神往往带着她的使命降临。张诺说,司屠的有些句子就是从她这来的。在这一天,司屠认识了张诺,觉得她简直就是一个神。这个神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就把她写下来。他想起了她说过的几句话(几句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带着她的语言方式,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她把这些句子带给了他。当这些句子第一次进入他,他就感到不一般,写作的时候,他连标点符号都没改。
在这一天,一个神的形象进入了他。此前在微信上,他或是她感觉对方就是自己幻想中的那个形象。他们一直在等待,在无数个写作或是抽烟的夜晚。在他写作的时候,她的语言和动作就这样变成了他的文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不用改。当一阵沉默来临,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发现自己的脚好看。她把脚从鞋子里抽出来,又重新穿回去,她发现好像只有脚踝好看。就这样吧,她盯着自己的脚踝看了起来。
这是一天当中发生的故事,更具体地讲,它从傍晚的一棵梧桐树下开始,到第二天的凌晨结束,前后不过几个小时。这是漫长的几个小时,是两个人的骄傲史,骄傲的一男一女(在其他人眼中)放下了自己的全部骄傲(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在此之前,世界虚无(一片大自然的景象),不知道从何说起,在这之后,世界也没有具象到哪里去(最高一直想知道,你和张诺怎么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