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有一次跟杨经理还有油油聊起来。杨经理说做什么
不重要,重要的是挣钱。他举了一个例子说我县人
民医院旁边的小街上有一家卖凉拌兔的摊点,他掰
着手指头说,一个兔儿挣七十元,他一天要卖一百
个,一个月就四十万。
我说,你这个mba读得值。
我又说,卖得那么好,好吃吗?
我说,凉拌兔我只吃回民那家。
杨经理说,哪家?
我说,清真寺那里。
——我县清真寺大门,右手边第四个铺面。招牌言
简意赅写着清真食品四个字。这四个字完全没有实
际内容,乍看还以为是卖糕点的呢。但真看到就知
道是卖拌菜的,那些煮好的牛肚、千层肚、兔、鹅
都白白的放在带有白色纱帘的橱窗里,而橱窗在一
辆小车上,小车在一间只有两个马屁股那么宽的铺
面里,有点纳闷,怎么有了屋顶还有摊。但重点是
我说,他们家的椒麻味真的好好吃。
我说,你说的那家什么味型?
杨经理说,麻辣味的,吃了就知道。
过了不久,我回县城补办身份证。那警察没好气的
呵斥我说头发不能盖耳朵。我只好去附近的理发店
剪头发,等待的时候问了杨经理那家兔的名字。叫
做三姐兔丁。照完相以后我就去会会这个三姐,很
容易就找到了,在路边的小车上,橱窗里白白的堆
着好多煮熟的兔子,而且只有兔,没有别的任何东
西,数量可观的垒在一起光光的像京观,也像看过
的一张照片里北美野牛的头骨。看人多,我找准机
会插队赶紧卖了一点,拌好的时候尝了一块,那滋
味确实不错。我就让老板留个微信,我说,以后我
在微信上下单,叫顺风车来取。
平时我不住在我县。我住在离我县五十多公里的超
级大都市成都。我倒是动过回我县居住的心思,但
被一起住的女朋友小游呵斥了,她说她接受不了住
在小地方。我想人家康德不是一辈子都在柯尼斯堡
不出门嘛,而且我县也算大成都啊,不过女人怎么
想的天知道,不要管她了就还是一直住在成都。但
成都有个问题,城市大了餐馆都只卖流量不卖味道
了,成都味道吹得再好的餐厅,放到郊县里排名都
要自动降一档。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和生活结构都发
生了巨大的变化,你要不是那么忙就能意识到这点
——我就把几个想吃的我县味道都加了微信,时不
时的叫顺风车去取。
题外话:有的顺风车态度相当恶劣。比如明明勾选
了不出高速费,他们到了以后交接菜品了多半还是
要问一句,高速费有十三元哦。我心里暗骂,日你
妈认不到字嗦,合同写了老子不出高速费的嘛。后
来发现这样心情不好,顺便练习一下拒绝人。就好
好的说,我选了不出高速费的嘛?可这意味着沟通
成本的增加,好烦。还有一次特别恶劣的一个老头
他非说我的定位在另一个很远的门,耍横死活不肯
履约,我要不是为了口吃的,都想打他一顿……我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而开顺风车的都是屌丝!
其中最负责的就是那家清真食品。每次那个阿姨都
会把来取菜的车牌号拍了发给我,然后确认了才交
接。而且她家有个好处,除了清真的斋月休息其他
汉族的节假日都不休息,想吃基本都能吃到。日子
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我跟杨经理油油几个人是
高中同学,过段时间就会聚聚吃个饭什么的,有一
次又见面了。
我说,看到你就想起三姐兔丁。
我说,最近忙得都没空叫吃的。
杨经理说,不要买他们家的了。
我说,咋呢?
杨经理说,味道不行了。
我说,哦?
杨经理说,她男的死了——
原来三姐兔丁的名字虽然是女的,但核心的煮兔的
香料、火候,拌兔的卤汁配比这些都是男的搞出来
的。三哥得了肝癌很快死球,三姐的兔丁就不好吃
了。我有点惊讶,这么好的一个生意,一年二百万
的利润在县城算平民的顶尖收入了,怎么都没做好
预案。料的配比早就应该记下来啊,谁做还不是一
样的做。接着就感叹了一通厨子真的要笨一些。以
前合伙开过一个餐馆,那厨子说菜怎么怎么弄,我
说你去拿个本本记下来这个料多少克那个料多少克
啊,那厨子直摆手说,不好弄,弄不来。不知道厨
子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好吧,因为三哥死了,三姐兔丁就消失在历史的长
河里了。这好像也很正常,是人都会死的嘛,菜也
不例外。我想起来一个已经死掉的餐馆,就在成都
市区里,金河宾馆的对面。最早我吃不上饭的时候
从那里经过,看到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努力餐,觉得
名字似曾相识。后来反应过来就是古诗十九首里面
的努力加餐饭。心想有机会一定去吃吃。后来就去
了,去了以后very disappointed,重油重盐的关
键是调配得不好,呆滞的看看墙上写着那个餐馆的
历史。原来解放前它是一个大车店卖给脚夫力巴吃
的,店主人的初心是想做一个平民可以消费得起的
好吃的店给大家。那店主人顺便也是一个地下工作
者,运气不好没两年就解放了都该当官了结果被抓
获了还枪毙了——而现在一看里面坐的人的打扮穿
着、行为举止就知道早不是出租车司机来吃饭的地
方了。最后一结账果然,不喝酒都人均三百块的餐
馆,我心想,车耀先啊车耀先(就是那餐馆的创始
人)你开的这餐馆其实早就死了,外面的那个什么
历史文物餐馆的碑其实就是墓碑,以后就再也不去
了。
今天我休息想喝酒吃点东西,就在微信上点了清真
食品。流程是这样的,先确认它开门了,然后叫顺
风车,有司机应答了以后打电话过去跟他说人不上
车在目的地等,帮我拿菜过来。最后再开始点菜付
款。顺序不能乱,因为有时候老叫不到车很烦,还
要顾及等太久摊点关门了。结果我照旧一问,我说
今天开门吗?那个阿姨说,没有开。我想哦豁,问
她那过两天开?老板说,帅哥对不起,不做了。要
回家管老妈妈了,年龄大了,不能自理。我一下想
起来这个拌菜的阿姨比我长辈小最多几岁,也不年
轻了。一下变得很惆怅,我差不多高一的时候就通
过杨经理的堂哥的妈介绍给我妈说那家味道好,从
甜酸味的牛肚到椒麻味的鹅翅每个品类都不错,二
十几年了啊,这下忽然就没有了,而且以后也不会
吃到了,感觉生命又死去了一些,我托着腮严肃的
沮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