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地方】宝塔的故事以及后续
老祖宗那会儿,有人提议修个宝塔。
那儿,河水转弯离开村子的地方,太空了。那儿,太空了。
说话的人凭空比划了一阵,大家仿佛明白了。
于是便规定十四岁以上男子每天提供一块石头,很久以后,便堆成一座大石山。但为什么一直没能开工建塔呢?因为王石匠到鹿县城去了。鹿县城有很多佛像的活儿。
每有不幸的事发生,便有人说,宝塔修起来就好了。这一说,大伙儿又想起修宝塔的事来了,于是十四岁以上的男子赶紧下河捞石头,直到不幸的事被遗忘。或,运气好的话,不幸的事转而成为一个广为流传的笑话。很多人都在研究这种转换,以争取获得诺贝尔奖金。
有一年,来了两个地质学家。一说是首次来到九道沟的外地人。他们手里拿着会吡吡响的小铁盒,不顾咱们反对拼命往石山上爬。他们测出了石头下有金属。当然啊,咱们埋了金子做修宝塔的奠基石嘛。地质学家不相信咱们要修一座宝塔,更不信石头下面有金子。咱们发誓说真的,因为宝塔修好了咱们村子风水便好了。一个地质学家说,神话拥有最高真实,吹牛可不一定。这话咱们不太懂,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不过稍后他们便露马脚了,有一个人朝另一个人挤眼,偷偷笑。咱们怒了,一哄而上,将他们打死。
打死再剁碎,埋甘蔗地做肥料。另外,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在所有科学家里,咱们最恨地质学家。他们看地方的样子很坏。可以用这种坏样子看人,但不能这样看地方。九道沟每个地方都有讲究,不懂风水,乱看一气,可不就是找死吗。
再过一阵,来了第二批外地人,没等他们问话,咱们便争先恐后地对他们说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啥都不知道。
但来人并非调查失踪地质学家的探子,竟是河南逃荒来的。真伤脑筋。长老和他们攀谈了半个月,请他们嚼了几百斤甘蔗,才搞明白所谓河南逃荒是什么意思。
原来世上还有河南那样的地方,土里长的养不起地上跑的,地上跑的相互为食。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地方么?长老不顾老迈,很想去考察一番呢。当然,他不能去,宝塔还没修成呢。
总结诸如此类的不幸和荒诞,原因是我们有口无心,虎头蛇尾,一直没将宝塔修成。日月在转动,没有一座宝塔为它们指引,荒唐和灾祸还得发生。绝不该再让乱石堆丢咱们脸了,绝不该让本意为吉祥和镇压不幸之神圣,反成了制造不幸的恶魔了。这些话让人震惊,于是我们去王二家,问他爹回来没有。王二说过年的时候回来了,过完年又走了。鹿县城要雕的佛像太多了,他们那里讲究的每个人都是一个佛,有多少人就要造多少尊佛。
又过了很多年,王二他爹还没回来,咱们不能再忍了。便强令王二出门找他爹回来,发誓说他找不回他爹,便拆他家房子。
王二哭着出门找他爹,第一次跑了五十公里,没找到,回来请求咱们宽限时间,别拆他的房子,下次一定找到。第二次跑出八十公里,回来请求大家别急着动手。第三次跑出了超过一百公里远,便没任何借口地迷路在外了。
咱们等了很多年,并未拆他房子。拆房子也要等他回来当面拆,才有惩罚效果。二是,老野狗住进了王二家,占了他老婆和孩子。王二的房子好像变成了老野狗的房子了。这怎么拆呢?
有人分析说,王二本是要回来的,但一想房子都被咱们拆了,回来干嘛呢!所以咱们认为要让一个人出门找去王二,告诉他房子还没拆。但派谁去呢?没人愿意去。让热爱故乡的九道沟人跑出一百公里,太不像话了。咱们将提议者义愤填膺谴责一通,便各回各家了。
总之,有了宝塔,啥事都好了,但要修成宝塔,须等王二找回他爹再说。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
有一年,九道沟来了八十一个河南人。
都姓王,是整村出逃来的。出发时有两百余人,男女老幼都齐了。支持他们前行的希望,是这句话:“九道沟,米萝兜。”意思是说,咱们九道沟虽然七分山三分水,田都是河道上辛辛苦苦用石头砌出来的。田固然少,种出的大米滋实香甜,过彝山可行贿土司,到长安可上贡皇帝,再金贵的嘴巴也能堵上。
“九道沟,米萝兜”这句顺口溜,可不就是咱们最爱说的么。这批河南人也晓得这句话,原来是从古时逃荒返家的祖宗的秘籍上读到的。
原来河南人往咱们九道沟跑二趟了。河南人真喜欢逃荒啊。这批河南人就是修宝塔故事中的河南人后代啊。这无疑验证了传说并非无稽之谈,咱们九道沟人的祖宗,真有修宝塔的志向啊。河尾子大石碓底下,当真有金子啊。肯定,不然地质学家的小铁盒子为啥哔哔响呢。于是就有动了找金子的心思,只是这事知者甚众,又涉及公共圣地,大家都假装没想法,只在心中一阵一阵地急。
从河南到九道沟,怕有四千公里吧。一路各种危险,真让闻者伤心,心生悲悯。体弱的都饿累病死了,成为食物。吃了以后继续前行。他们直到最后保留了三个女人,因为比较好看而养育着,安慰长途旅行的男人,将来继续生育纯种河南人。肯定是为了说服咱们,带头河南人说,这三个女人,是咱们献给九道沟的礼物,以求得到九道沟人的善待。
河南女人,看不出来哪里好看了,都裹在泥巴里。河南人说,剥了泥巴壳壳,洗个澡,漂亮着呢。
老野狗分得一个,赖屠夫分得一个,另一个,咱们不记得是谁了。肯定也是咱们九道沟比较牛逼的谁。
老野狗和赖屠夫之所以分到河南女人,与他们特殊职业所培养出来的胆量和疯劲有关。没有胆量和疯劲,可不敢犯险。女人,不一定每一个都是好东西呀。也因为他们的特殊职业,他们都是老光棍。老野狗专和死人混,收尸埋人是他工作,不怕鬼是他的本事。九道沟就这么一个老野狗,也必须有一个老野狗。任何时代都缺不得一个老野狗。一开始收尸埋人的伙计叫老野狗,后来的,咱们也懒得叫他本名,统统叫老野狗。有很多九道沟的故事中,都有一个老野狗。也可以叫老野狗一世老野狗二世老野狗三世啥的,得河南女人这一个,说是老野狗九世。
屠夫这种职业,油水和猪头肉最多,按说不该娶不到老婆。但咱们这辈的赖屠夫,干过一件最蠢也最令人畏惧的事:和癞子村的麻风女人睡觉。所以他杀猪阉猪时没人敢搭手帮忙,也没女人敢嫁他。好在他力气大,没人帮独自也能收拾一条三百斤的大猪。来了八十一个河南人这种难以预料结果的事,他被特意叫来镇场子。分他一个河南女人,也是理所当然。
老野狗和赖屠夫带河南女人回屋后,都遇到同样难题。河南女人身上的泥巴壳,别说能洗干净,就算拿刀撬,拿斧砍,也剥不下来。
天知道长途跋涉的河南人到底经历了啥,身上的尘土和织物竟结成如此难搞的外壳。女人温柔的笑容是得不到的,女人白净的乳房是得不到了。虽然也能操,但实在是理想和现实差距太远了。所以当长者智者勇者聚会商量对策时,老野狗和赖屠夫提供了对河南人极为不利的证词。
似乎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摆在九道沟人面前了。这不是上次那批懂得感恩并四处传颂九道沟米箩兜的河南人,而是被欲望鼓动前来占有咱们资源的河南人。这一次,是攸关九道沟整体命运的新姓入侵危机。八十一个河南人减去三位女的还剩七十八位男的,全都姓王。他们有血缘关系,能组织,绝非乌合之众。让他们留居在此,对咱们的闺女和食物都是巨大祸害。一个拥有七十八个男丁的王姓家族,一旦恢复体力,九道沟其他姓氏将遭受灭顶之灾。
有人警告说,河南人吃人肉!吃过人肉,必成妖魔!于是,一个正义凛然的计划被秘密制定并实施了。咱们暗中跨村联络了两百多名青壮男丁,由勇者带着埋伏在碧隐峡的石间林中,再由智者骗河南人去碧隐峡底招待吃观音土。观音土可以吃并不是秘密,吃了拉不出屎来知道的却不多。知道的人大多数被撑死了,饥饿感的疯狂袭击之下没多人愿意相信真相。碧隐峡下面的那片观音土,看上去细腻柔顺,好像能化渣那般美妙。七十八个河南人顿时上当,扑上去大吞大咽。随后肚子胀痛,部分人当场撑死。剩下的发现上当,才开口骂娘,就被突然现身的九道沟勇士,居高临下,飞去石头木棍。他们被迫避入老金洞。
老金洞是两百年前开采铜矿金矿留下的矿洞,下面的河里还有金沙。咱们这条河流出碧隐峡后,再经过些地方,汇入金沙江。现在你知道金沙江的名字是咋来的了吧。
逼河南人躲入老金洞,也是咱们的妙算之一。给他们躲避之处,其实是更致命的陷阱,避免他们作困兽之斗,有效减少了我方无谓的伤亡。就这样,咱们堵河南人在老金洞很久。让他们相互吃,残余的最后受不了,再出来吃观音土。让他们都撑死了。
没一个人是饿死的,都是撑死的。咱们承诺了请他们吃观音土,便守了信用。他们去阎王老爷处告状,咱们也有得说。撑死的鬼比饿死的鬼更少疯狂和怨毒,就懒得告状了。
而碧隐峡很近的白泥巴垭口,是九道沟地界人死后鬼魂离开人世的关口。死了便顺顺当当地走吧。这也是妙算。咱们计划中确有好几处妙算,蕴含着九道沟独有的深奥智慧。这样说的意思是,这些智慧离开了九道沟便不灵。
被撑死的河南人都被埋在了万年坡。
这个故事还有一点点后话:
赖屠夫的河南女人被他硬要劈开泥巴外壳而弄死了。老野狗九世的河南女人则在九道沟存活了近十年。
老野狗九世听出她在唱一首美妙小曲。三月菜花黄呀,采茶姑娘忙呀。听起来真的美妙,原因是泥巴壳有音箱效果。
老野狗抱着这个“陶桶”睡觉,听她唱歌。想耍小孩时,还滚着玩,对她很好。她为老野狗生了五个孩子,都被老野狗卖掉了。
因为收尸埋人的老野狗,不应该有后代。
地方不黑 人黑
哈哈哈,好看!
是这样的。那一天,王大憨他爹王田义要抢他姐王全凤的手镯子去换把十字镐和修根钢钎,王全凤将手镯子放入了胸襟里。王田义恨恨望着她胸脯骂道,臭婊子。
王全凤要出门,被王田义拦住。她只好回饭桌边坐下,抓住裤脚,搓上面的干泥。
王田义朝王全凤走去,王全凤赶紧直起身。王田义只走了两步便站住了,他说,老子要换家事。
王全凤说,阿妈留给我作嫁妆的。
嫁妆,王田义猛然醒悟,赔钱货。
阿妈就留了这一个东西给我做嫁妆,我不能给你。
是啰,赔钱货。是啰,想嫁人了,臭婊子,赔钱货。这就算他想明白了吧。只见他步伐坚定地朝女儿走去,伸手道,拿来!
王全凤说,不。
王田伸手去抓,被王全凤举胳膊挡开。他便换成拳头,重重打在王全凤胸脯上。王全凤痛得眼泪花儿转,捂着胸口扭身,趁势捞起小板凳想砸王田义。王田义迅速抓住她两个肩膀,将她推靠在饭桌上。再用了更大力气,压她仰倒。王全凤用手上的小板凳,在王田义背上打了一下。
不过没敢打太重。女人啊,就是这样。只让男人更生气而已。王田义狠狠扇了王全凤一耳光。
王全凤怕了,扔了凳子,不再反抗。
王田义曲起一腿,以膝盖压住王全风肚子。再用一只手压紧王全凤肩胛,另一只手伸入她胸襟里拿镯子。拿到镯子,他放入裤兜里。
但他没放手。因为掏镯子时,王全凤胸襟挣开,露出了乳房。他张口就咬住了乳头。
王全风痛得大叫,拼命想滚下桌子。王田义竟不松口。怕自己乳头被咬掉,王全凤再也不敢乱动了。接下来,王田义便将女儿强奸了。
被父亲强奸后的王全凤,也不穿裤子,只揉乳房。揉了半天,见只鸡匐在桌子底下,便踢这只鸡。
至于王田义,去院子抗起钢钎、十字镐,要去九场老街子找禾铁匠。
到了河边,他顺道检查两个儿子抬石头筑田埂的活儿。
还好。他说小杂种不许懒,便过河去了。
云很重,四周很闷。王全贵对王全富说,要下雨了,咱们回家吧。
王全富,后来人人都叫他王大憨,他摇头。
王全贵说,走吧,我不想淋雨。
王全富却将抬杠从栓住石头的铁链间直穿过来,差点杵到王全贵的脸。王全贵连忙抓住抬杠,说爹都检查过了,咱们走吧。
王全富说都不说一声,便下蹲又站起。王全贵赶紧蹲下,可还是没来得及发力,就被抬杠狠狠压了一下,差点闪了腰。他奋力直起腰,破口大骂。
王全福却嗨哟嗨哟地唱,闪悠着走开了。
王全贵完全跟不上他哥的节拍,走得难受死了。好不容易将这萝石头抬上河坎,松了肩,他便干干脆脆穿了鞋子,独自走了。
有支鸡从院门门槛翻过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像被鬼踢进来的,禾连山回了好一会儿神。
鸡呆头呆脑站起来,脑袋被雨水打得一磕磕的。再跌跌撞撞奔过院子,到了檐下。它打算歇会儿,便卧下了。
刀玉仙在里屋喊,喂,过来搭把手。
她觉今天河吼得凶,想来想去找到了主意,要把床挪一挪方位。禾连山忙看鸡,没理她。刀玉仙跑出来问,喂,呆啥?禾连山以下巴指住那只鸡,问是不是咱自家的。刀玉仙说不是。禾连山便走去一把将鸡拧起来,说莫搬床了,咱今晚上吃鸡。刀玉仙说,你没听见河吼得多凶啊,再不搬就晚了。禾连山呵呵笑道,怕河水,要挪也得挪房子,挪床抵屁用。刀玉仙接鸡在手,问谁家的?禾连山说管他呢,快煮了。刀玉仙将鸡扣在一木盆下,再压一根方凳,然后说你还是先搭把手帮我挪床,河水太响,咱睡不着觉。禾连山说睡得着的,因为今天有鸡吃了。这时,王田义一脚跨进院门,冲到檐下,将肩上的钢钎、十字稿扔在地上。
王田义说,修家事,换家事。
禾连山总觉得在王田义和鸡之间,还有个东西也进屋了,便又开始走神。
王田义又说,修家事,换家事。
禾连山不耐烦地说,钢钎给你砧一砧,十字镐得换把新的。
王田义问,钱?
修钢钎五角,十字镐七块钱一把。
贵了。
禾连山没吭气。
贵了。
禾连山不说话。
换家事五块钱,修家事不要钱。
没这事。
我打下手。
不干就算了,别耽误咱炖鸡吃。
有鸡吃还不让价!
禾连山毛了,老子吃鸡管你屁事!不干就走人。
王田义不防禾连山生气,吃了一惊,眨着眼。稍后,他从兜里掏出手镯递过来。
禾连山没接。
王田义再往前递手镯子。银的。
禾连山接过手镯子,放嘴里咬了咬,问他哪座坟掏的?
王田义面露得色。
成色不够,不值钱。
王田义呵呵地笑了。
你掏了哪家的坟?
祖传的。
要真是你祖传东西就更不值钱了,你哪个祖宗有过钱!这破玩意儿我最多出十五块钱。
王田义大叫,十五块!
刀玉仙凑过来,把禾连山手上的镯子拿过去咬了咬。
王田义嚷嚷,不许咬。
刀玉仙将手镯子递还他,笑说这种东西,我家多的是。
王田义以袖口擦手镯,忿忿不平的样子。
禾连山说,给你加五块钱顶天。
再加点。
把十字镐的钱给你免了,再请你吃鸡。
十字镐,钢钎,免了,再加五块。
禾连山答应了。
开工前他先把鸡杀了,再交刀玉仙打整,因为刀玉仙念佛,不能动手杀生。
他带王田义进工房,烧起炉子砧钢钎。
吃鸡的时候,禾连山问起王田义那块河田的事。大概是那块田有八分多,每年发大水都要遭水冲,队里没将它算在内。如果运气好,哪年躲过洪水,王田义便能白赚几百斤谷子。是白赚,可我禾连山从没见过有哪年你王田义保住田了。不光我禾连山,九场、黄葛树、留米塘、弯板几个村子的人都没见过。
王田义说,今年保得住。
禾连山问刀玉仙,你听过谁说保得住吗?
刀玉仙说,王田义说的。
王田义说,保得住,我儿子还在捞石头。
刀玉仙说,今天河水吼得凶,好像要吃人,赶紧喊你儿子走!你们听,好凶。不行,我还是要挪床。
王田义也偏着头听了听,有点慌,赶紧捞了一大块鸡肉塞嘴里便急急忙忙抗十字镐和钢钎走了。
禾连山朝他背影喊,赶快赶快,赶快救你憨包儿子。又笑嘻嘻回过头来对刀玉仙说,送闻声,咱们清清静静吃鸡。
刀预仙练了声佛,喝了一口汤。咽下汤后说,王田义说话我听不懂,你跟他的帐算清楚没?
咱们划算了,我只给了他五块钱。
你干嘛给他五块钱?
错了吗?禾连山想了半天骂道,狗日的没给我手镯子!
咱们叫王全福叫王大憨,都说是他爹让他在河边给雨淋憨的。
咱们总看见他在河边淋雨。他的人在河边淋雨,他的魂在河边淋雨。到了那附近,一定要小心的。
至于那天傍晚,他听见上游隆隆声,撒腿便跑。跑上了岸,隆隆声还追得紧,他继续跑。跑到隔河两层梯田的地方,他回头去看,只看见从二月份一家四口辛辛苦苦扛石头垒起来的田坎无声地往河里塌。
年年都这样的,只是往年间他从没看仔细过。
那黄水涨得飞快,水面花纹奇形怪状,眨眼间八分水稻连穗尖尖都看不见了。肯定是上面河尾子水库塌了,不然不会这样。
河面水纹太奇怪了。
王大傻盯着河面,一个劲地念叨,我不头晕,我不头晕,念着念着便慢慢站到了水里了。接着,他看见他爹王田义,在大块大块旋转着的水面上方,一只手扶着肩上的钢钎和十字镐,另一只手对他高举并猛烈摇晃。
他大声问,啥?
河水隆隆的,他爹把钢钎和十字镐扔在地上,将两只手撮成筒放在嘴上。
他大声问,啥?
他爹把手举起到头顶,一阵乱舞,又停下来,很急促地比划。
这时候他发现脚底下慢慢滑动,便摔了一跤。
他没想到人在水里也会摔跌。轻飘飘地跌倒的。这感觉没让他惊惶,直到有一股劲将他绞着往水底拉,让他发现水下面没底,才害怕起来。
这时,一根木头重重撞在他腰上,使他蜷曲在木头上。
他抱紧木头,胡乱漂了一阵。等木杆一头卡在水下石头缝里,另一头翘了起来,将他抬到高处,让他再一次看见他爹,在河边跑来跑去,跑来跑去,简直停不下来。
七天后,王田义被两个儿子摁水里淹死了。
王全富老实交代的。他爹强逼他下河捞石头,他不去,他爹就用烟杆揍他。到了河边,他抱起他爹,走到河中间,把他爹的脑袋往水里摁。
河水已消退了,只到腰深,他一个人摁不住他爹。王全贵跑来帮忙,两人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他爹淹死。
两兄弟松手让王田义随水漂,一直看他漂到看不见了才回家。
回了家,王全贵和王全凤收拾了包裹就跑出山了。出山干嘛呢,听说去成昆线上干抢火车的生意去了。
王全富没跑,公安局抓他去判了死缓,不久却让他回来了,说他是个傻瓜连监狱都不要。现在他常年在白队长家帮活,跟旧社会长工差不多。
至于王田义强奸他女儿王全凤的事,是人人都知道的。王全凤跑不跑大家都知道,他爹将她强奸了。这种事说不说都一样,不如当它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