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见即所得(2020年4月 知识星球上复制过来的)
2020年4月10日早上八点过,我到了北京。坐在23楼阳台上。阳光明亮,风却很凉。(凉很准确,在额上。额头作为感官的作用很多时候被忽略了)。不少细小的杨絮,似乎对浮荡其中的巨大空间怅然若失。或者有些没办法地随便随便啦。我开始检查我对妻子的记忆。我担心损失。我还想得起她的表情。2018年10月18日她哭着对我说,哥哥我怀疑我得癌症了。这是最难忘的表情了。还有微笑。微笑基本无声,没附加台词联系更多含义。就像一盏小灯。你看,她就亮着。声音。我爱她的声音。上次打算把她的微信语音从微信程序里取出来单独保留,没成功。她有种奶味。婴儿般的。那是最打动我的记忆了。气味记忆如毒品一样在我身体里催生多巴胺之类的非常确切的幸福感。很近很近,绝非空想。有分子式为证。她熟睡后很热。这个记忆让我以后的睡眠都陷入空虚。
1951年杰克凯鲁亚克在纽约发现了不用换纸的电传打字机,找到了实现其写作野心的唯一形式:不间断地写到昏厥。显然在几乎要昏厥时写得最好。六周(?,大概是吧)后,《在路上》三十六米长时结束了。这也是我认可的最佳写作形式。所见即所得。不过我的痛苦是我总要分节。分节的原因是大多数情况下我都能分清现实与梦境。并且十分认真地标记出区别。十分愚蠢地以此来表示我分清了它们。证明自己用愚蠢乘以愚蠢。意识到这一点真的写不下去了。
再次从写作中找点快乐。比如五十个字形成一句。也许会多一些。从有一天开始,几乎我所有的写作,都变成了给死者的信。面前突现空旷,拔腿就跑,说是自由感吧不如说是倾出一切。也可能是因为一倾,一切便出现了。———在我面前确有堪称巨大的空旷。在死亡变真实后出现了。空旷程度应和绝望相当。——我憋在浓烟里。我无尽头地下坠。我淹溺在内脏里。———这些以前写过。我想了想,端着白开水上阳台晒太阳。有个烟盒平放在背阴处,总觉得它会移动到两厘米开外的阳光里。蓝色和白色。我盯着它看。一个蓝色和白色构成的四方体。其实是美妙的。它在测试我。我怎么告诉你,我部分源自语言,部分来自阳光或者别的有真实度的事物的测试。我怎么告诉你,一部分和另一部分构成的我,并非我的表达。是你抚摸过的,你与之说过话的,你带到记忆中去并且真正远离了的。肉体作为媒介感知并储备了记忆。总觉得其中诞生了灵魂。比如接受了更高指令,将信息带往极乐世界。你对我的爱也包括在内么。如果是,我肯定也要前往极乐世界去。最后时间我们接受了这一假设,因为你快要死了。我想告诉你事后,我们体验过的最后时间不仅是你的最后时间,也是我的最后时间。我看见冲刺时机到了。除了冲刺不会有别的行为了。
写作时能看见自己的思想。有一定长度的可能包含一个逻辑或一个事实的澄清,这才是思想。如果没有写作,没有语言的维持,念头一闪即逝,或仅仅是阵情绪,被释放,被满足了,也就消失了。与写作相似的是阅读,那也是在语言维持下的思维的持续运作。语言之于思维的效能,是独一无二的。发展语言,是人类从自然生物中脱颖而出的关键原因。而思维给人带来的存在感,也是如此确切,没有任何别的感受能取代。有时发现思维是自我意识中唯一与时间相似的东西。有方向,有波动。如果我们需要参照、类比,才能把握无形的时间,那就只能求助思维。当思维停止,时间便消失,我就是这样感觉的。因此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坐下来写几句,并无目的,只为贪图享受。感觉是时间了,是无任何疑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