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乌贼》第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章

By wangzhiteng1981 at 2018-07-08 15:19 • 840次点击
wangzhiteng1981

《乌贼》第三十七章 上课

第二天早晨我醒的很早,不到六点我就醒了。
我来到操场上里,看见张校长已经在自留地里忙活上了,他正挑着一桶粪在给窝瓜们施肥。
“早啊,张校长。”
“早。”
“我帮您干吧。”
“不用啊,你不会。”
“这有什么不会的。”
我拿起粪勺子照着张校长的样子给窝瓜们浇了上去。
“快放下,快放下。哪能让你干这个。让你来这儿教书已经委屈你了。”
“张校长,其实比起教书,我更愿意干这个。”我手没停继续干。比起教书我真的更愿意干农活,我更愿意面对庄稼而不是学生。
“怎么能让你干这个?”
“张校长,以后有这种活您就教给我干吧。我帮您干。我还可以帮您喂猪。”
“呵呵,好吧。”
我一边儿帮他瞄肥一边儿听他聊天。
“这儿的孩子不比县城,你没干过是不知道啊,一群活牲口。”他说。
“没关系的。”
“让你来这儿教书真的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跟您说实话,让我专职干农活儿都行。说实话,我不喜欢教书,要不我专职给您种菜养猪行吗?食堂的饭我也可以顺便做了。我很能干的,您别让我教课了。”我是认真的。
“呵呵,开什么玩笑。让你教课都已经很屈才了,再说你不教课语文课谁上?”
我瞄完肥又把猪喂了,那两头猪傻里傻气的看着我,十分的蠢。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只要有空就帮张校长种地和喂猪,张校长十分待见我。
当然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讨好张校长,为的是出校门跟张校长请假方便些。你问我出校门干什么?你说呢?

那天帮张校长喂完猪,离食堂开饭时间还早。我又去村里溜达了一圈。

村里阳光普照,鸡飞狗跳,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么早,已经有人搬着小板凳坐在路边呆着了。也难怪,除了农活无事可做。不在路边儿呆着又干什么呢?不要嘲笑我们这些喜欢呆着的人,我们和忙碌的人一样,都是吃饱了撑的。
我蓬头垢面的在村里走了一圈,和昨天晚上溜达的路线相同,只是昨天晚上没有人,这个时候有人了。村里的男女老少,一律用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我想我以后还是晚上溜达好了。

路过朱刚家的时候我别过了头,没敢往院里看。回到学校,食堂已经开饭了。
早饭有粥和咸菜。粥一人一碗,咸菜一人一碟。
我打了粥和咸菜,狼吞虎咽的吃完。吃完之后我觉得有必要洗一把脸,昨晚就没洗,毕竟一会儿要去上课。我回宿舍拿了盆子,来到院子里唯一的水源——一个大水箱旁边。那里已经聚集着许多等待洗脸的学生。学生们用和村里人一样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我,但并没有让我先洗的意思。终于轮到我了,我十分快速的洗了一把脸,然后把水泼到了旁边张校长的自留地里。终于有学生说话了:“你是新来的老师吗?水不能倒掉,要接着用。”
朱家沟村缺水严重,这个水箱里面的水是从二十公里以外的邻村运来的,每周只运一次,用完了就没有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终于渐渐适应了两天洗一次脸,半个月洗一回澡,一个月洗一回衣服。我还养成了用洗过脸的水洗脚,用洗过脚的水喂猪的好习惯。
洗完脸我回了宿舍,把脸盆放了回去。上课铃响了,我得进教室了。
我看过很多关于教育的偶像剧。偶像剧的情节一般是这样的:一个不被重用的老师来到一所乡村小学。她以前的不被重用是因为热爱自由不向僵化的教学模式妥协。她热爱这些乡下的孩子们,给了他们充分的自由,让他们尽情释放他们的潜力。这些乡下的孩子虽然很顽皮成绩很差,但是他们有着有着一颗善良而且同样热爱自由的心灵,他们爱上了这个同样不受束缚给他们自由的老师。在这个老师的带领下,他们奋发图强,全部考上了重点高中,临走那天他们依依不舍的跟他们的老师告别。

当然这只是偶像剧里的情节,我丝毫不热爱我的学生,我也从来没想过为教育事业做出任何贡献,我就是来村里搞破鞋的,如果你认为我是“最美乡村女教师”我也那么认为。

我进了七年级三班的教室。
教室里喧闹如同菜市场。聊天的,打闹的,扔粉笔头的。
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大喊了一句:“别鸡巴说了,没看老师来了?”
我决定点名。点名并不是我想跟学生们认识,我觉得我们根本没有认识的必要。而且我这人对人的长相根本就不敏感,点一次名我也记不住谁是谁。点名纯粹是因为我没备课。我想不出比点名更占时间的事情了。

都说乡下的孩子淳朴老实,事实上并非如此。他们调皮的要翻天了,点名的工作基本无法进行,我一边点儿,他们一边问我问题,我的对策就是不予回答。
“老师,你是哪来的?”
“老师,你叫什么?”
“老师,你多大了?”
“老师,你有老公吗?”
“老师,你老公是干什么的?”
“老师,你的裙子是在哪儿买的?”

教室里的景象十分诡异:老师在前面点名,学生不予理睬不停的提问。老师对学生的问题也不予理睬,自说自话的点着名。
名字很快就点完了,剩下的时间总得干点儿什么。我开始让学生做自我介绍。他们突然安静了,教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愿意介绍自己。
“大家勇敢一点儿。”我鼓励他们。
仍然没人愿意介绍自己。
“那我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郭娟,教你们语文。”关于我自己我觉得可说的也就这么多。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呢?我们不能大眼瞪小眼的干坐着啊。
“你们有什么和语文有关的问题可以问”我说,“和语文没关的问题也行。不好意思问传纸条上来也可以。或者你不想问问题,随便想说点儿什么就站起来说。”
没有人问问题,没有人传纸条,也没有人站起来说什么。
我们就大眼瞪小眼干坐了半节课。
临下课十分钟的时候我终于想出来该干点儿什么了。
“把你们的语文书拿出来,看书吧,看看明天要讲的课文。”我说。
他们翻开书看了起来。安静了有五分钟。五分钟之后教室开始热闹起来,聊天的聊天,打闹的打闹,磕瓜子的磕瓜子,扔粉笔头的扔粉笔头。一个男生脱下了自己的袜子,塞进了他旁边女生的嘴里,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还有一个男生干脆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和他的同桌聊天。
我没管他们。因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管他们。如果你觉得我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那就对了。我想不出我为什么要对这群孩子负责。
我觉得跟小孩子生气发脾气是一件特别可笑的事情。跟小孩子生气就像跟精神病院里的疯子生气一样可笑。跟一个疯子生气你也变成了疯子。小孩子是缺乏理性的,本质上跟精神病院里的疯子没有区别。请相信我所说的这句话不含贬义,我对精神病院里的疯子毫无偏见,另外我也相信这些孩子们有一天会长大会渡过危险的缺乏理性的童年时期。总之我把小孩子比作精神病院里的疯子丝毫没有贬斥我学生们的意思,希望大家都能理解我只是在陈述人类的童年是缺乏理性的这一事实没有贬斥任何人的意思。为了防止道德感特别强的人对我的道德审判特在此声明。
其实“人类”跟“世界”也跟成年人”跟“小孩子”的关系差不多。“世界”跟“小孩子”一样是缺乏理性的。你跟世界认真就等于在跟一个疯子认真。

一节课就在喧闹当中结束了。八年级和九年级的课基本上和以上这节课的情况一样:在没有回应当中点名,在无人介绍自己的喧闹声中结束。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年级比一个年级吵闹。吵闹并没让我头疼,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把他们当回事儿。
第四节课终于结束了,终于到了饭点儿。我饿的要命,宿舍都没回直接去了食堂。菜是张校长种的窝瓜炖豆角。这道菜几年如一日,从来没变过。
我把饭菜端回宿舍狼吞虎咽的吃完,之后感觉自己又困了。我躺在床上睡了过去,醒过来已经下午两点二十,半节课已经过去了。我从床上抓起课本冲进了教室,教室里突然安静了。
“有人来查我吗?”我问。
“没有。没有人知道您迟到。”
“张校长从不查课。”学生们说。
“那好,咱们上课。”
我懒得上课,让学生们继续预习明天要讲的课文。当然也没有人预习,他们还是像上午一样,该说的说该闹的闹。下午的两节课又是在震耳欲聋的喧闹声中度过的。
对于喧闹我已经能做到充耳不闻刀枪不入了。
晚饭是粥和咸菜。
晚上我还有三节晚自习。其他老师都得回家,晚自习只有我跟张校长两个人看着,几个班轮流的转。
三节晚自习仍然是在喧闹声中度过的,张校长时不时的跑到我看着的班骂学生们一顿。
上完晚自习已经十点了,我回到宿舍感觉耳朵里还是学生们嗡嗡的声音。我喝了口水,决定出去溜达。村里的人已经都睡了,我在漆黑的村子里狂走不止,十一点才回到宿舍,没洗脸没洗脚没刷牙就脱衣服睡了,为了节约用水。

             《乌贼》第三十八章  狗日的工作  

一直以来,老师的工作对我来说都只是我混饭吃的手段。我延续了在一中当老师时放任自流的作风。
乡下的孩子很不好管,他们并不像“希望工程”的宣传短片里宣传的那样一双双求知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事实上他们厌学情绪严重,几乎没有人把学习当做一种乐趣,上学完全是被逼无奈。枯燥乏味近似于监狱的学校生活让他们情绪烦躁,上课说话吃东西都不算什么,课上经常会有两个学生打起来的状况,我的职责就是把他们拉开,只要别打残了就行。
有一天我正在看晚自习,有一个学生故意捣乱,大声冲我骂了一句“我操你妈。”我没理他,全班哄堂大笑。这不是事情的重点,有意思的在后头,他走到讲台问了我一句话:“老师,你怎么不管我?”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我为什么不管他。作为老师我又不能跟他说因为我懒得管他。
“你想让我管你吗?”我问。
“不想。”
“不想就滚回去坐好。”
他回去了。
除我之外,朱家沟小学的其他八名老师都很负责。教数学的郝老师每天都被学生气哭,教政治的赵老师嚷学生嚷的嗓子每天都是哑的,教英语的胡老师经常被学生气的直哆嗦,教自然的李老师已经被气出了心脏病。他们的生气就像吃午饭一样,每天都要生。
我继续延续着在一中时的三不作风——不备课,不写教案,不留作业。
我仍然像以前一样懒得备课,别人备课的时间,我东张张西望望有时候就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别说教案书,我连课文都懒得看。我讲新课之前其实课文都没读过,上课的时候我让学生读一遍课文我也就顺便看了。之后我顺便想出两个问题问问他们就下课了。张校长从来没查过我的教案也没听过我的课,我每天帮他浇地喂猪让他十分满意,至于我的课教成什么样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的主要精力都在他的自留地里,对学校的教学并不关心,除了每天逮两个违纪的学生骂他们两句狗操的以外,他其余的时间都在地里忙活。那是他的意义。
在张校长的纵容之下,我的课讲得越来越懒。
有时候我甚至懒得知道课文写的是什么。上课时我让学生预习自己看书,我坐在椅子上发呆。然后我问两个问题大家随便讨论一下一节课就过去了。我的这两个问题十分固定:“你觉得这篇文章哪里写的好”“为什么写的好?”因为问这两个问题不需要我看过课文。
学生的回答教师应该是有反馈的,但是我没有,我从不对学生的回答进行评论,你认为那段写的好就哪段写的好了,你认为为什么写的好就为什么写的好了。我的反应就是四个字:“很好,请坐。”其实我也基本上不知道他们回答的是什么,他们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一般也都在走神。
有的时候我的这两个问题讨论完了,时间还早,还剩半节课的时间。那我就继续让学生们读课文。我很少自己读,基本上都是让学生自读或者找学生范读。我偶尔高兴了会范读一次,由于之前我没预习,读的十分磕巴,有时候还遇到不认识的字儿,我一般都是脸不变色心不跳的瞎编一个音读过去。
肯定有我蒙错字音的时候,可是学生一次也没有向我指出过。或者是他们也懒得预习不知道正确的读音,或者是知道了也懒得搭理我,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根本没在意我刚才在讲什么。他们都在底下忙着自己的事情,磕瓜子的嗑瓜子,聊天儿的聊天儿。别说读错一个音,我怀疑我就是随便说点儿什么他们也不会知道。
有时侯读的时候还会遇到些让我十分费解的句子,那些句子我简直是用疑问的语气读过去的,听上去是对文章的怀疑而不是肯定。

      有时候学生们自读完课文时间还有富裕。那我就让学生们齐读。齐读完了时间还有富裕那就再齐读一遍,反正多读几遍也就下课了。  
     预习——提问——读课文。我的语文课基本上就是这种模式。  

偶尔我也会组织课堂讨论,这种情况只有在我心情好的时候。
我让学生讨论的问题只有一个——“你们有什么问题可问我的吗?与课文有关无关的都可以。”
这是一个多么贱的老师啊——非得让学生问自己问题。
当然学生们不会问什么,面对他们的贱老师,他们会大眼儿瞪小眼儿的楞几秒然后继续他们的聊天儿和嗑瓜子。
学生们不是没有问题,而是对老师本能的不信任让他们没有想问的欲望。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回答他们的欲望。

《乌贼》第三十九章 书

我到朱家沟中学教书的第二个星期发生了两件事儿。  

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第一件事儿是我的书被学生们偷了。
我来的时候行李很沉,没带书。我到朱家沟的第二个星期李强来看我顺便帮我把书拉了过来。一共十大箱子。
李强在我这儿住了一宿,我像石头一样配合他做了一次爱。第二天他单位有事儿就回去了。临走前留给我五百块钱:“你有空去看看朱刚,把钱给他。我这次没空去看他了。”
李强走的当天我的书就被学生们偷了。我住的屋子白天从来不锁门,只有晚上睡觉才插门。学生们趁我去上课的时候把我的书全部偷出来扔到了厕所的粪坑里,把其中一个粪坑都堵满了。
我十分好奇的是我哪里得罪他们了,在我教他们的这两个星期里我没批评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难不成是因为我对他们太不负责任了所以他们才报复我?据他们所说也不是这样。张校长很快就抓住了这几个学生,他们说他们这样做仅仅是好奇我发脾气是什么样儿。已经上了两周课了他们还没看过我发脾气,这对气哭过无数老师的他们来说十分没有成就感。
我还是让他们失望了,我仍旧没什么脾气,即使他们把我的书扔进了粪坑。我就是有些心疼这些书,在粪坑旁边儿站了足足有十分钟。
张校长集合全体师生在操场上召开了全校大会,让偷书的七个学生站在全体师生前面,宣布要把他们开除。
我琢磨琢磨还是算了,和这几个孩子们的前途比起来(虽然他们也没什么前途)我的这些书真的不算什么。朱家沟村村民的经济状况普遍不好,如果这几个孩子被开除了,家里是不会让他们继续上学的。当然我也并不是光为这些孩子的前途着想,主要还是为我自己考虑的,开除他们显得我很不大度,我初来乍到,还是做个“好人”吧。
在我的请求下,张校长没有开除他们。我问张校长堆在粪坑浮头没沾上屎的书擦擦还可以看,能不能帮我打捞打捞。
真的不是我小气,里面的很多书买都买不到了。
张校长让全校学生停课一天帮我打捞书。学生有在厕所负责打捞的,有负责擦拭和晾晒的(有的孩子十分会过,把沾上少量屎的书也打捞上来了)。全体学生都在忙活,张校长也跳进粪坑帮我捞书,场面十分感人。
忙活了一天,终于大功告成,大概打捞上来三分之一的书,剩下的三分之二实在是无可救药了。被抢救出来的书摆了一操场,满操场都散发着屎臭。
有一箱书是我最喜欢的,比较幸运的是这箱书是学生们最后倒进去的所以没沾上屎。我把这些没沾上屎的书搬回了宿舍。有狗子的全部作品,韩东的全部作品,朱文的全部作品,米兰昆德拉的全部作品,卡夫卡的全集和海明威的全集。

第二天,学生们帮我把晒干的书也搬回了我的屋子。即使晒干了也还是有一股屎味儿。从那天起,我的宿舍里就总是飘散着一股经久不散的屎臭。其实除了那箱我最喜欢的书其他的书我根本就不看。但是我仍然守财奴一样舍不得扔掉它们,宁愿让它们在我的小屋散发着屎臭。呆得时间长了我身上也占了一股屎臭味。由于缺水我没办法洗澡,这股屎臭味就在我身上经久不散。一开始我还觉得难闻,后来我都习惯了,根本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儿了。

         《乌贼》第四十章 学生丢了  

发生的第二件事儿是:我到朱家沟中学的第三周有个学生丢了。
丢的学生是初三的。他拿着冒充班主任和张校长签字的假条从学校大门走了出去,门卫没拦他。第二天上午上课班主任才发现少了一个学生。
张校长把电话打到了那个学生家里,他父母说他没回家。这下张校长着急了,全校停课,由一个老师看着学生们上自习,其他所有老师都出去上山找这个孩子。
所有老师加上张校长也就十一个人。我们兵三路,两个人一组去找。
我跟一个姓乔的老师一组。乔老师四十出头,教数学的,办公桌跟我的挨着。平时我趴在桌子上睡觉,上课了都是他把我叫醒。
乔老师是个大烟鬼,找学生的路上一边儿走一边儿抽。
朱家沟真的十分偏僻,我们俩走了三个山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歇会儿吧”乔老师说。我们找了个被风的旮旯蹲了下来,他又点了一根烟。

 “你今年多大?”乔老师问我。  

“三十一。”
“不像。”
“挺像的。”
“你孩子多大?”
“两岁。”
他突然把烟头掐了,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我,想把舌头往我嘴里伸。我使劲儿闭着嘴,把他推开了。
我理了理头发。
他蹲了下来,又点着了一根烟。
“要烟吗?”他问我。
“给我一根吧。”我上高中的时候抽过,已经戒了好多年了。
他递给我一根帮我点上:“你真会抽啊?”
“不太会,瞎抽。”
“女孩子抽烟不好。”
“不是女孩子了,老娘们儿了。”
“你一天抽多少?”
“高中的时候抽过。戒了好多年了。”
“我也戒过,没戒了。”
“哦。”
我们没再说什么,也懒得再去找学生,在山上抽了两包烟就回去了。
学生是被另一个组的两个老师找到的。这个学生从学校跑出去,在邻村的一个网吧玩儿了一天一宿的游戏。

《乌贼》第四十一章 烛光里的妈妈
小时候我看过一个电影,叫什么名字我忘了。里面有个女老师,她经常晚上点灯熬油的给学生批改作业或者缝补衣服什么的,所以被叫做“烛光里的妈妈”。
我还记得那个女老师的样子,她梳着齐耳的荷叶头,我觉得这个发型特别的典型,好像女老师就应该梳这个发型。我们可以把它叫做女教师头。上身穿的是圆领衬衫下身是个长裙子,衬衫的扣子一直系到最后一个。这也是典型的女老师应该有的打扮。
这种打扮怎么说呢?温柔娴熟端庄优雅,总之一点儿也不骚,让男人完全没有性欲。
人们给女老师形象的定位就是“端庄优雅”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女老师就应该是“端庄优雅”的。我天生对“端庄优雅”的东西充满了厌恶,我天生对“粗鄙丑陋”的东西着迷。
我相信人类本身就是“粗鄙丑陋”的,那是人类最原始最自然的状态,也是最美的状态。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伪装成“端庄优雅”的样子。
“端庄优雅”是一种紧张,它象征了人类对这个世界愚蠢的反抗。“粗鄙丑陋”是一种放松,它是对世界的顺从(真正的反抗)。
大学毕业当了老师之后,我怀着对“端庄优雅”的深深厌恶决定彻底颠覆女老师“端庄优雅”的形象。我只穿朋克装上课——黑皮夹克,黑色破洞牛仔裤,黑色马丁靴。虽然我的课讲得不怎么样,也不招学生待见,但是在穿衣服上我还是很受学生喜欢的。学生们问我最多的问题就是“老师您的衣服在哪儿买的?”。
虽然我对老师这个职业并没什么职业理想,但是我心目中还是有女老师的理想形象的:比如苏珊朗格、沃尔夫、波伏娃。她们的共同特点就是热爱写作,私生活放荡。我虽然对当一个好老师没什么兴趣,但是我觉得女老师就应该热爱写作私生活放荡。
我是画着烟熏眼穿着朋克装马丁靴来到朱家沟的,来到朱家沟半个月后,我不再这么打扮了,因为我发现了更加放肆的穿衣服风格。
朱家沟妇女的穿衣服风格是很乡土的——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她们的典型穿着就是花裤子大背心,而且不穿胸罩。我受到她们的启发突然意识到真正的朋克精神应该就是随意——不在乎,不在乎自己的美丑,甚至故意暴露自己的丑。当然我并不是说朱家沟村的女人们都是“朋克”,我只是说她们给了我启示。我以前对自己的形象太在意了,“端庄优雅”的职业装是一种“好看”,刻意而为的朋克装其实也是一种“好看”。朋克装看似“粗陋”其实是经过精致设计的——我的黑皮夹克上的磨痕是故意做旧的,我的牛仔裤上的补丁也是故意补上的。磨痕和补丁事实上已经成为一种优雅,这和真正的朋克精神是相悖的。我意识到自己以前刻意的把自己打扮的很朋克其实是一种很不朋克的做法。真正的朋克精神应该是不在乎——真正的不在乎,真正的不打扮自己,完全暴露自己的丑陋不堪。朋克精神应该是对“好看”彻底的嘲笑和蔑视。

我决定做一个真正的朋克,好不好看去他妈的吧。  

我不再化妆,跟着村里的妇女去镇上的大集买了几身俗到极致的衣服穿在了身上,花色俗艳的让村里最俗艳的妇女都自叹不如。当然我自我感觉我跟朱家沟的妇女们还是有区别的,我的俗艳是经过朋克装之后的俗艳,此俗艳已非彼俗艳,是经过二次否定皈依后的俗艳。
有文化的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要脸。
由于没有肉吃,我的体重来到朱家沟后两个星期骤减了十斤,瘦的跟鱼刺儿一样,这些花衣服穿得有点儿咣当。我每天穿着咣当咣当的花衣服去猪圈喂猪,两眼无神蔫头耷拉脑的瞅着猪吃,有时候也端着饭碗在旁边儿巴拉着吃,朋克到了极点。
我是真正的朋克吗?我真的放松了吗,真的不在乎吗?
我有时候在想我这种刻意而为的放松是否只是紧张的另外一种形式?这种故作姿态的不在乎是否也是一种在乎?
人类是否能真正的放松下来?
我怎么聊到了衣服?我们在聊“烛光里的妈妈”,我写跑了,也没法儿结尾扣题了。
就这么着吧。(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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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ngzhiteng1981 at 2018-07-08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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