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练习曲

By Dastanllen at 2022-02-21 21:51 • 406次点击
Dastanllen

20211231 节日
天色阴沉了一天。傍晚,有了点节日的气氛。我听见家旁边的小学里,小学生们嬉闹着,一个个从楼梯上跳下来。窗玻璃黯淡得发黄,蒙着这一年来所积累的灰尘,我透过这样的窗子,看着那些背着书包准备回家迎接新年的孩子们,想起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心情。这样想着,仿佛就忘记了已有的历史,重新轻快得像一个小学生,像那所小学还未翻新时的时光。我坐在电脑前,品尝着这样的心情如反复回味刚刚溶化在舌尖的一粒盐,并期待它能停留得更久一点。我还看到了远方的,很多未曾谋面的朋友,朋友圈里我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人们,在告诉大家他们盘算着如何度过这个并没有不同于其他任何一个夜晚的夜晚。这种节日的气氛,总让我还对未来隐隐期待,尽管深究下去,这些气氛就像春天的倏忽而逝,给你以舒适的骚动,内核却欺骗性的空空如也,风一样柳絮一样就无影无踪,但我还是喜欢,还是珍视这样的时刻。那些节日的名字,多么好看。我马上,也要和朋友们,一起度过这无数夜晚中的一个。

20220124 死
大多数时候,似乎不会想到所有人都会死。一次具体的死亡,把日常中隐而不显的那一部分,如此具象地展现在围观者面前。每个人身体里潜藏着的死,既熟悉又隐秘,像是黑暗意识里一个从未露面的上帝。他用相同的面容面对每个人。因此在一具尸体面前,我们好像获得了一种平等的连接,我们一起看见死亡,就好像一起确证,我们最不可言及的那部分竟然如此相似以至完全相同。看见一次具体的死亡,也是一个作为起点的图像,从具象化的一个人的死亡图像上,有关他日常中不显现的那部分,开始在每个了解他的人的脑海中徐徐展开,换句话说,我们看见一个人的死亡,其实是看见了他在世界上的孤寂,甚至是作为象征的,我们每一个人的孤寂。所有在场者的孤寂,都被蕴含于眼前的这一次死亡之上,那一种凝结了在场所有人的孤独的,巨大的,葬礼上的肃穆与寂静,让每位在场者的呼吸都如此沉重。

20220125 由《钢琴家》预告片唤醒的回忆
十三岁时的世界,还不具有重量,空气像外国电影里的街道一样崭新,陌生。......冬天,那样清爽的呼吸,直达肺部的沁人心脾的寒冷,枯树枝参差中的暖人阳光,都储存在这些影像之中。它们如今被网络纷纷打碎,以零星片段的形式散佚在各处,随时等待着行使唤醒我回忆的使命。

2011年的秋天,白银第一家电影院正式开业。周末来回游荡在此的刚刚学会穿衣打扮和心动的初高中男生女生,脱下校服,放下书包,忘记课本和习题,迷醉于影院大厅里香甜浓烈到陌生的爆米花香气。休息处,昏暗温馨的灯光,一如梦中的歌剧院。影厅里,大灯渐次熄灭后,在银幕上下涌动的难以言传的情愫。对一个虚构的、有效期仅仅为两个小时的未知世界的渴望,混合着第一次凭借电影超越于总是往返在老师与父母之间的枯燥日常生活所带来的新鲜与刺激,跳动在黑暗中每一颗暗暗等待着银幕亮起的心脏里。电影散场后的夜晚,观众们三三两两散步在影院外的广场上,如梦呓般与身边亲密的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那在黑暗中已然消逝的世界,寒冷将重新把现实带回每个人的身边,他们将走下楼梯,站在杂沓着各式各样冒着热气的小吃摊的街道边拦出租车,他们会回到家里,回到熟悉乏味却也另有一番甜腻的日常生活之中,他们换下沾满灰尘的皮鞋,刷牙洗脸,冰冷而平整的被子在卧室静静等待着他们,而他们也将在那里,重新进入午夜那隐秘、未知然而无比安全的梦境。

20220206 雪 1
傍晚的夕照,轻纱般落在远处的楼群上,为楼群表面冰冷的蓝色带来一抹暖意。院子里的雪,整洁,落在矮矮的红色砖墙顶上,积在参差的用木头随意搭起的木栅栏上,地上则是白茫茫的一片,间或有一两个孩子遗弃的雪堆,也许它们本应是一些雪人。楼口的雪被杂乱的脚印踩得淡薄,露出底下因雪水润湿而显得更加漆黑的水泥路面,凹凸不平处是一个个小小的黑水坑,人与车的踪迹就这样印在雪上,好像雪的用途就是如此——等待着自身的消融,然后去滋润大地。
从窗子里不住地透进一阵阵的冷意,冷得人发抖。我想起那些昨天如候鸟般飞离此地的同学们。大部分都没来得及见面,或者没有见面的打算。雪像是为他们送别,他们的离开,也像是空茫茫的雪地,让人同时联想到温暖与冰冷。
雪天似乎是寂静的。大部分的声音消弭了,只有落雪在无声地下降,像无数片被洗衣机搅碎的忘记在裤兜里的餐巾纸屑,一片一片。重的因为下落速度的不平衡甚至在空中都显得刺眼。那么多的雪啊,密集而无声。我不知道这景象的安慰究竟从何而来。世界将再次变得如我们从未实现过的幻想般崭新而洁净,同时也将再次夹杂着人活动于其上的踪迹。

20220206 雪2(补)
今天初五,还没醒来的时候,雪已经下了很久。下楼,一推开大门,没想到被雪闪到了眼睛。阳光下,积满雪的地面多么耀眼。
公园里很多人,很多人在散步,岁数大点的拖家带口,慢慢悠悠,偶尔停下来摆姿势拍照,要么就和自己两三岁大的孩子一起堆个雪人。年轻人三三两两,大叫大嚷,不时彼此互相推搡,衣服鲜艳的颜色,让人重新记起自己正在度过一个节日。我也饶有兴味,笃悠悠地绕着平日里跑步的路线,一边看,一边拍照。一处土坡上没什么人经过的平地,雪上被划出了纷杂的字迹,隐约可以辨认出love之类的单词,像是在任何古迹或者蒙满灰尘的窗户上大多数人下意识第一印象写出的那样。结了冰的湖上,喧哗声远远就能听见,雪仍然在下,一不留神,一道冰车弧线就被人推着划过你眼前。湖面上,像打翻了的颜料盘,红橙蓝绿青蓝紫,各式各样的羽绒服、外套、帽子、围巾,带着自己的颜色,乱拥拥地杂在一起。湖面上的码头,热气腾腾,很多孩子挤在那里等待自己的烤肠,还有两三个互相搀在一起的穿着白绒毛滚边衬里红大氅的汉服女孩,打着一把竹伞顶着风走过来。
继续往前走,林荫路两边的雪里,深深浅浅地埋着青黄夹杂的草茎,枯树的树杈间,都零零落落地积满了正在落下的雪。前面一对男女,女生一边累得喘气一边对旁边的男生说,我给你多少多少时间必须把钱要回来,她是属貔貅的吗只进不出,你一个学法律的连这点家务事都断不清楚吗,我告诉你什么什么时候之前必须把这事给我解决。男生没说话,只伸出左手轻轻在女生外套上蜻蜓点水般碰一下又缓缓落下。他们走到一处仿古建的红色廊门下站住,女生继续大声地教训,后面另一对情侣说,分手着呢吗,大过年在路上演分手呢?吐着白气,乐呵呵地说。

傍晚,阴晦的天空笼罩着对面低矮的楼群。楼顶上的积雪整齐地按照房顶的形状停在我目力所及的地方。房间里没开灯,阴影缓慢地浸泡着我。这样的雪天,开头总是让人兴奋,而在白昼行将结束之时又让人怅然若失,一幅崭新的世界图景即将逝去,但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其间游荡。但我不知道除了游荡还能做些什么。

20220206 雪3
午夜,雪地的反光,白盈盈地透过窗帘映进卧室。仿佛外面是一个光芒正行将消消逝的晶莹剔透的世界。冷意渗进被子里,让人感觉清爽、整洁、崭新,如一切金属的表面。

20220206 候机大厅与火车站
我喜欢机场和火车站。这两个地方无法承载任何个人的历史,一切都是流动的,即便脑海里仍能搜寻出与这两个地方相关的记忆,但很少会和它们正在流动的内部当下联系起来。
火车站拥挤嘈杂,每天吞吐巨量的人群。到处是亟待收拾的垃圾,令人不适的腌臜气味常年不散。
候机大厅安静,优雅简洁的装修风格与机场前进行的让人手忙脚乱的安检措施似乎形成了某种统一——那些杂乱而有威胁的,都被拦在了外面。
看上去好像是一组对立面,但它们都凭借着旅客停泊点的身份,昭示着自身仅属于“当下这一瞬间”,而将过于沉重的历史拒绝在自身之外。

她说,她已经在机场大巴上了。候鸟般的少女。我常常想象过的一幅画面又重新闪现在脑海之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也许就是我,坐在候机大厅的座椅上,四下阒静无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晦暗不明的天空,庞大的机翼是空旷的地面上唯一可见的事物。很多人离开了,很多事消散了,然而他在这里回忆起这一切并不感到情绪的震荡,好像那些曾经撕心裂肺的情感已然风化成不具有任何温度的历史化石,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模糊和遥远,或许还伴着微弱火光般的温暖。就这样,尽管他的身体仍然存活于回忆之中,但这个临时的座位让他暂时离开了记忆。他在这里,处在小小的新与旧之间的临界点上。脚下是温柔安然的地毯,不远处就有专门的机器提供热水。他也许会收到询问他是否上飞机了的消息,那来自远方的消息。一切在这里都显得遥远,你所能关注的只有此刻。他此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等待那熟悉而又陌生冰冷的女声响起,提示他,现在正身处的地方与即将要去的地方。而那个候鸟般的少女,就是在我这样的想象中等待着飞机。

20220212 论电影院
和并不互相理解的人一起看电影,过分投入银幕上的假象,以至于动情落泪,似乎是一种危险的行为。甚至不需要落泪,仅仅投入,就泄露了你的秘密,尽管旁边的人有所不知,但总好像,因为你的投入,黑暗中那些虚幻的角色,他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句,都在细诉你的心事。你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好,因为全影院的人,那些陌生的人,此刻都在黑暗里,仔细地,安静听你那些不可告人的心事。


找到了

yapiantongzhi at 2022-03-13 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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