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乌贼》第三、四、五章

《乌贼》第三章 门卫
我结婚一年以后，被调离了老师的岗位，去学校的门卫看大门，原因是我的成绩实在太差。
我的教学成绩总是倒数第一，学校苦于我是有编制的正式老师，又没有犯什么大错误，所以没办法开除我。正好那个时候门卫的老大爷夜里突发心脏病死了，学校让我顶替他的活。
同事们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同情，像遗体告别一样纷纷来对我表示安慰。其实我从来没把工作当回事儿过，干什么真的无所谓。第二天我就去门卫上岗了。
我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心里不平衡的，其实干老师的第一天
我就想退休了，我现在算是如愿以偿了，终于提前过上了退休的生活。至于面子不面子的，去他妈的吧。
但是别人不这么想，我的父母知道我去当门卫的消息后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主要的意思就是我太给他们丢面子了。他们苦于离我比较远，没有办法当面来骂我。
门卫的工作很清闲，除了每天收发一次信件其它的时间就是纯呆着。有人叫门你得按一下按钮给人打开电动大门，然后继续呆着。如果你路过学校门口，就会看见一个坐在门卫室看着窗户外面呈痴呆状的女人。
那段时间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其实可以从一出生起就这么纯粹的呆着什么都不干。可惜人类都明白的太晚，通常是到老快死了才明白。
纯粹的待着，那是一种‘轻飘飘’的状态，羽毛般的“轻”，悬浮感般的“轻”。人可以承受“重”（比如做一个辛勤的忙碌的老师），但是没有办法承受“轻”（比如做门卫纯粹的呆着）。承受“轻”即面对“虚无”。这是人类最无法忍受的。
“轻”到底应该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呢，还是一种真正的极乐状态呢（我们无需用力只需要悬浮）？
我觉得是一种“极乐”状态的可能性更大，只可惜人类无福消受。
做门卫的第二个月，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妈的，我从没想过要孩子。
我仍然每天那么呆着，看着窗外。
我看见了一片纯然的漆黑。
考研绝对是我脑子抽了的决定。
李强是坚决反对我考研的，一是他不想让我离开他，二是我还怀着孩子准备考研会很累对孩子不好。我只能背着李强准备考试，经常主动要求上门卫夜班，夜里看书李强就不会知道了。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都挺着大肚子学到深夜。
我并不觉得我的刻苦努力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恰恰相反，那正是我作为人类的一员软弱的表现。我没办法忍受“轻”了。我无法忍受虚无，没能力享受门卫室里死亡一样安静的光线。我必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
我就是这么贱。
李强有时候下了班会来我们学校看我，给我带点儿核桃栗子什么的。我们一起对着窗外的光线发呆。
“想什么呢？”他看看我。
“没想什么。”我朝他笑笑。

        《乌贼》  第四章居然  

五个月后，我怀着九个月大的孩子进了考研考场。
考完试第三天，我生下了一个孩子。女孩儿，我给她起了个很俗气的名字叫李明月
两个月后，我收到了研究生考试的录取通知书。
我居然考上了。
说实话，我高兴坏了。
朋友们夸我太厉害的时候我总是假装谦虚的说：没什么，没什么。其实心里都要乐开花了。

 李强对我的欺骗行为表示了不满，但是既然考上了他也没办法不让我去上。  

“你离我那么远我想你了怎么办？”李强问我。
“给我打电话。”我说
“打电话还是想怎么办？”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整天坐火车去看我吧？那么远。”
“你不觉得你离开我太自私了吗？。”他说。
“你不觉得你不让我去读研也很自私吗？”
李强没办法，只能让我去。

 临去省城开学报到的头一天朱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朱刚一直出于我的遗忘当中，我几乎都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你真了不起。”朱刚说。
“没什么。”我假装谦虚。
“你考的什么专业？”
“文艺理论。”
“哦，你怎么不报现当代文学或者西方文学？”朱刚也是中文系毕业的。
“我喜欢理论。”
“多枯燥啊。”
“我喜欢枯燥的东西。”
“不管什么专业，这回你能换个好工作了。再也不用当门卫了，多丢人啊。”朱刚也觉得我丢人。
“我没觉得丢人。”我真的没觉得当门卫丢人，就像我压根儿也没觉得当老师有什么光荣的。
“你干门卫太屈才了。”
“无所谓，混口饭吃。”
“将来换个好工作吧。”
“我没想过换工作。以后回来还想干门卫，清闲。”
“不为找个好工作，那你为什么要考研？”
“我喜欢这个专业，有很多问题想搞明白。”说的我有多纯粹似的。考研的确是因为兴趣，但是肯定有虚荣的成分在内。
“你想搞明白什么问题？”
“比如朱刚你的屁股翘不翘。”
“呵呵。没正经的。”
“是你非要问的。”
“你到底想搞明白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人是什么。”
“那这个专业很适合你。”
“跟哲学专业很接近。我喜欢。”
“我还是觉得你将来应该换个工作。”
“你不觉得我应该换个老公吗？”
“呵呵，当门卫没办法实现你的人生价值。你应该换个工作实现你的人生价值。”
“我的人生价值就是呆着，我觉得门卫能很好的实现我的人生价值。”
“还是换个工作去实现你的人生价值吧。”
“我不觉得人生有什么价值。”
“下午有空吗？来我们家吧，我跟王梅请你吃饭。听王梅说你明天就开学走了。你把李强也带上。”
“不用了，我下午有安排。”其实我什么安排都没有，就是不想看见他们两口子在一起，省的心里堵得慌。
“那好吧，那你路上小心，一个人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常联系，别把我们忘了。”
“好的。”
我挂了电话，朱刚再次进入被我忽略和遗忘的领域。

 第二天我就走了，把三个月大的李明月留给了李强和我的公公婆婆。  

           《乌贼》  第五章 有一天  

我开始了读研的日子。
我喜欢我的专业，文艺理论专业跟哲学专业很相近，所以我见人就吹我是学哲学的。
我是我们专业十九个人里面学习最刻苦的一个。我把其他同学逛街谈恋爱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除了上课的时间，我几乎都泡在图书馆里看书或者写小说，每天都到晚上11点图书馆闭馆才回宿舍。
当然，我的勤奋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就像我当初费劲巴力的考研一样，都不过是追名逐利的手段和虚荣的表现。
我相信勤奋是一种痴愚的执念，懒惰才是解脱之道。
任何的“用力”都是一种执念。我相信我们不应该“用力”，应该轻飘飘的活着，虽生犹死。
我在图书馆写小说的时候经常在想一个问题：人到底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是不喜欢的事情。“写小说”是我喜欢做的事情，“当门卫”是我不喜欢做的事情。写小说让我感觉很累或者说很“重”，因为它构成了我的意义，当门卫让我感觉很轻松。那么，人应该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真的是不证自明的吗？

我难道就不能写一篇很“轻”的小说吗？完全放松的去写，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那是一种纯粹的写作，可惜目前为止只是一种理想，之所以写就是想给别人看的，否则可以不写。
我真的十分怀疑我们是否有写的必要，正如我十分怀疑我们是否有活着的必要。
写到这儿我决定写好以后不修改我的这篇小说了。就让它以草稿的形式示人。如果我的写作技术是粗糙笨拙的那就让它保持粗糙笨拙好了，如果我的语言是颠三倒四啰嗦重复的那就让它保持啰嗦重复好了，如果我是肮脏龌龊的那就让我在小说里保持肮脏龌龊好了。
没修改过的草稿会很烂，我们应该接受自己的烂。
说跑了，请大家继续欣赏这篇烂小说。
那天晚上我从图书馆回来正在宿舍里洗脚，李强，我的老公李强像每天一样给我来电话了。
“你干嘛呢？”李强的语气有些不对。
“洗脚呢。”
“朱刚出事儿了。”
“朱刚？”朱刚已经被我遗忘了很久
“他出什么事了？”我问。我的语气一点儿也不着急，而是充满了八卦的好奇。
“他出车祸了。”李强说
“哦，他人没事儿吧？”我吃了一惊。但仍然没有着急，仍然充满了八卦的好奇
“王梅和孩子没了，朱刚的脊椎折了，这辈子站不起来了。”
“我操！你没开玩笑吧？”我仍然没有着急，对于八卦的好奇仍然继续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我现在在医院陪朱刚呢。”
“天啊！怎么会出这种事儿？”我擦干净脚，端起脚盆倒水。
“什么声音？你干嘛呢？”李强问我。
“我把洗脚水倒了。”我放好脚盆。拿起爽肤水一边儿往脸上拍爽肤水一边儿问李强：“他们什么时候出的事儿啊？在哪儿出的事儿啊？怎么出的？”我十分八卦。
“今天上午出的事儿，出租车，在他们回朱刚老家的路上出的事儿。车翻到山崖下面去了。出租司机没事儿，他们一家三口，唉。”
“朱刚现在怎么样啊？”我又往脸上拍了一遍水，一遍的保湿效果不够。
“要死要活的。刚做完脊椎的大手术。他现在哭的已经没劲儿了，浑身哆嗦。我现在在医院走廊里给你打电话，我得进去看着他，他别再轻生什么的。”
“那你给我打什么电话啊？还不快进去看着他？”
“我这就进去。”
“朱刚他爸妈呢？他们怎么不看着儿子？”
“他爸妈也都受不了，在医院输液呢。我们几个哥们儿来看朱刚，都让朱刚撵走了。就让我留下陪他。朱刚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今天晚上得在医院陪他。”
“哦，那你看好他啊，别睡觉啊。别让他再出什么事儿。”
“嗯，那我进去了。”
“好好劝劝他。”
“唉，不是劝的事儿。他都想撞床上的铁栏杆把自己撞死，我都使劲抱着他”李强的声音哽咽了“我看他那样儿我也难受。”李强掉眼泪了。
“行了，你别哭了。把朱刚照顾好。”
“嗯，那我进去了。”
“赶紧的。”

挂了电话，我给自己做了个面膜，然后像往常一样洗洗屁股睡了。
我能说实话吗？
我真的没有悲伤的感觉，甚至有一丝幸灾乐祸的兴奋。面对我好朋友王梅的去世和朱刚的残废，我真的没有丝毫悲伤的感觉，一丝一毫都没有。震惊和恐惧是有的，但我知道那不是悲伤。
别告诉我你的好朋友去世的时候你悲伤来着。你真的误会你自己了，你有的只是恐惧不是悲伤。恐惧是对你自己的，悲伤是对他人的。你有的只是对生命脆弱的震惊和对害怕厄运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恐惧，而非对他人怜悯和悲伤。你的眼泪是为你自己流的。
除了恐惧，我还有兴奋的感觉。那是一种本能的兴奋，是人都会有的。当人类目睹他人的灾难时都会有一种兴奋，只要厄运不是发生在你自己身上。
我的兴奋是否还跟我一直以来对王梅的嫉妒有关呢？应该有。我的兴奋是否还跟我一直以来对朱刚的好感有关呢？应该有。但是我仍然要再次强调我和朱刚的状态——朱刚出事之后我仍然还是没有爱上朱刚。我没往那方面想，或者说我没想起来。朱刚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朱刚再次进入被我忽略和遗忘的状态，我该干嘛干嘛，该吃吃，该睡睡，该上课上课该泡图书馆泡图书馆，直到有一天。
说起来那是很普通的一天。
那天图书馆闭馆，我一个人窝在宿舍用电脑看电视剧。那部电视剧很烂，叫什么我已经忘了。这部烂剧的男主角得了胃癌，很惨，一直在医院住着，经常疼，经常吐，在女主角无微不至的关怀下终于死了。
看这部烂剧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我以前从没发现过的事情——我发现我在看男主角难受疼痛的时候有一种生理上的快感。这种快感表现为一种痛感，痛感首先是从我胸口开始的，我先是胸口开始疼，然后这种疼痛向下蔓延，蔓延到阴道，整个过程大概持续几秒，特别的爽，很舒服。我摸摸我的阴道下边儿，下边已经湿透了。
我不知道我把这种感觉描述清楚没有，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心疼”吧？心疼的感觉原来这么爽？在那天看那个烂剧之前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我甚至都不知道湿是怎么回事。跟李强做我从来都没湿过，我一直都像一具尸体一样让他操。
我为什么会湿呢？是因为我喜欢这部电视剧的男主角吗？绝对不是，男主角并不帅我也并不喜欢，关键在于情节——男主角生病了，他很难受。关键在于生病的情节，换一个男主角我同样会湿的。
那种疼痛和湿的感觉特别的爽，我一遍一遍回放着男主角发病难受时候的镜头让自己湿成了河，直到我的舍友回来。

我特想知道有没有跟我有相同感觉的人。我不知道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还是一小撮人有这种感觉，还是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
看到这篇小说的读者，如果你也是跟我一样的人，请联系我。的电话是13633247775.
我觉得我特别适合去当护士，我一定会爱上每一个男性病人并把他们照顾的好好的。
不，我不是那时爱上朱刚的，我还是没想起来，我还是没有爱上朱刚。
我又平安无事的过了一个月，该吃吃该睡睡，并为我发现自己身体的秘密感到高兴——我居然会湿。每天睡觉前我都躺在被窝里开始想象一个男人生病难受的模样，然后湿的一塌糊涂。我没有手淫的习惯，所以可以安静的享受着性兴奋，没有任何人知道。当然有时候白天想到类似的画面也会湿。
还好我不是男的，如果我是男的，随时想到这种画面，一定翘着个鸡巴满地走。
爱上朱刚是我发现自己身体秘密的一个月之后。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重复着每天让自己湿的功课突然想到了朱刚（距他出事已经半年了，这是他出事半年以来我头一次想到他）。我睡不着觉了——我觉得朱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我的男人啊。我本来就对他印象不错，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又正好能满足我生理上的需要。那天我彻夜未眠，想像着朱刚的惨样意淫朱刚到天亮。
我就是那天爱上朱刚的。
为什么我以前没有爱上朱刚呢？为什么我是在他出事后爱上他呢？直接原因——我发现了自己身体的秘密，这是一个契机。根本原因——我觉得“有可能”了。 爱是和可能性联系在一起的，以前我觉得无可能，或者说没想起来有可能，那么现在我为什么觉得有可能了呢？因为我觉得朱刚的筹码降低了。我为什么觉得朱刚的筹码降低了呢？因为朱刚残了。原谅我这么说并无歧视残疾人的意思，我不觉得朱刚低人一等，我也不觉得其他残疾人低人一等。我觉得人都差不多，同样的卑微低贱，谁也比谁高不到哪儿去。就算你真的比别人高出一截——最终也都一边儿高了。但是朱刚变残以后在世俗意义上的筹码减少是不可争辩的事实，这跟我歧不歧视残疾人无关。
好吧，我爱上了朱刚。什么是爱呢？所有人的爱都差不多，无非是朝思暮想，走神发呆，亢奋失眠。
我很爱朱刚。满脑子都是朱刚，每天湿八回。
我计划跟李强把婚离了然后嫁给朱刚照顾他一辈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觉得我有必要先去看看朱刚。他出事之后他根本被我忘在脑后，别说去看，连电话都没打过。
我决定去看看朱刚，在他出事儿半年之后。（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