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是怎样炼成的
开赌档认识了几个人,他们有的叫牛蛙,有的叫丝瓜。后来没开了但跟那个圈子还有联系,听说还有叫豆浆油条的。还有一个叫巴豆的,这个人得罪过我,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可以展开说说。那时候他是我客户,有一天输得多了些散场了他也不肯走,我就陪他和两个瘾大的赌棍继续用别的方式赌。到天亮的时候他不仅把坑填起来了,还倒赢了几千块。我的意思是我已经给了机会翻本,几千块就算了呗。当时我用江湖上的那套话术表达了这个意思。我说,你过来打牌,到时候输了抵。结果他不同意而且以后都不来了,最后干脆还开了个赌档把我们的客人都抢走了。
这导致了双输的局面。单说我这边的情况就是赌档的生意没法继续了,又找不到别的工作,我只能每天睡到中午起来生气。情况非常糟糕,那时候只能靠女朋友生活。可是她的工资不到八千块,又适应不了新公司的企业文化所以未来不可能升职了。她还整天抱怨,说活让她干功劳却被同事抢了去。我说那你就不要干活了,谁还能开除你吗?再说你那公司再法国也就是个卖水泥的,你要调整一下策略,把高级外企的那一套收起来。可女人的脑子都是糊的,我说了她也不听,那就继续痛苦着抱怨着搞得我对着电脑不说话只是想:一,啊,上班是不可能上班了。二,有没有办法让她闭嘴,这严重的影响了我做规划。三,想来想去还是刑法里写着的事才好挣钱。不是说笑有现成的例子,我爷爷三七年就用梭镖捅死了两个人,所以后来独栋小楼住着,社会上提起他老人家都非常尊敬,一口一个老革命。可如果他没有干那些掉脑袋的事情,肯定一辈子就呆在河南老家吃屎。
但接着新的问题就来了:犯罪也需要本钱。这个时代了我又不可能去抢劫,那个性价比太低不划算。所以我痛苦的对着电脑,还是不说话。电脑上一个叫什么资中筠的搞讲座,开口第二句就暴露了不是知识分子而是投机分子。她说,本来爱国这种事情不需要讨论。鸡巴。立场我当然懂,这个姓资的老妪拿了统治阶级的钱自然满嘴跑火车。可讲台下那些年轻的屌丝们竟然听出了主人翁的感觉,真是可怜又可气。赶紧关了他妈的不看了,还不如撸一管来得有意义。公元二零一二年十一月七日上午十一点一刻,我开始翻墙看黄色网站,那个网站的动图很多分类,Babes、Hardcore、Lingerie、Asian……好多好多啊,窗外鸟在叫,还有一棵很大的树,应该是樟树吧,树冠一直长到五楼的高度。撸完以后我抽着烟隔着很多灰的纱窗看:院子是矩形的,四周都是围起来的楼,一棵这样大的树长在中间,这他妈不就是一个困字吗?看来不能住在这里了,可是搬家的钱也没有——那至少不要站在这里了,我赶紧下楼从院子里走出去。其实也没有想好,拐到小区旁边的小街上我才意识到中午了应该吃早饭了,就去了常去的那家面馆。他们的臊子是中央厨房配送的,味道怎么说呢,感觉不是食物,而是一种吃了可以不饿的药丸。我常常吃着吃着就很悲哀:几十岁的人了还在吃这种东西,我活得可真惨啊。没得选但也有得选,我从诸多没有意义的口味当中点了最没有意义的香菇炖鸡面,仿佛清水里泡着一团毛线,只有葱花是真的。我用筷子头粘葱花,打算吃完这些真东西以后再往肚子里灌抵饿的假东西。可能是悲伤,手一哆嗦掉地上了。弯腰看到一双灰皮鞋走过来,半旧,但是上面那些镂空的花花又让人觉得妖艳。然后一抬头,看到鞋的主人竟然是丝瓜。他平时不是都穿运动鞋吗?再一看他还穿着深色的休闲西装。
他说,嘿,你局怎么不开了?
我说,桌子圆不起,你丝瓜哥打电话都请不动啊。
他说,那几天赵哥想玩,你们又不开。
我说,去外地了。
他说,可惜了,那么大一条鱼。
我说,同学首次结婚,本来也欠别人人情。
他说,后来赵哥在巴豆那里,每天好多人还要排队。
我说,羡慕,来。
我发烟给他,两个人抽着瞎聊。果然他很快说起了巴豆那里发生的事。我静静的听他说来的警察是什么样,人们的反应又是如何。他着重说到了其中一个我挺喜欢的客户。那个人是个现役军人,在武警学校当数学老师。那天警察抄场子的时候,他也被捉了去。但没想到(丝瓜羡慕的加重了语气)数学老师他爸爸是警备司令部的一个大领导,一个电话马上就放了。而聚众赌博的组织者巴豆就被刑拘了,现在应该都判了。发生这种事情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就是我打的110。但我肯定不会吱声,继续听他说。他说那天真是运气不好,有一个打光的大锅落后都准备起身走人了,结果河牌反超了就没走。他叹着气然而又兴奋的补充了不少细节:什么留置笼子的锁就是一副手铐、关一起的酒鬼身上有股屎味儿、协警笑话他们说赌那几个小钱还被抓了……但我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那个数学老师的头发。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就怀疑他是军人,因为他留着寸头,耳廓偏上的鬓角那里有一道痕迹,那是长期戴有箍的帽子形成的。当时我想便衣平时也不戴帽子,那就只可能是军人了。后来熟悉了,确认了,他的生活状态又让我大开眼界:这哥们儿每天带着一万块出来玩,先打牌。打完了就去商务KTV喝花酒,第二天周而复始。不过工作上据他自己讲是出于兴趣,他觉得数学挺有意思。当时我还开玩笑说有请董哥给我们现场解一道微分方程,尴尬的是只有他笑了,其他人都没有反应。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大领导家的公子啊。我听着一边又想,伤及池鱼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一切还是比较圆满:参与的都只是罚款,天一亮就放了,只有巴豆被判了刑,真是大快人心。这一高兴我的好奇心起来了,低头又去看皮鞋。那个鞋面上的十一个小孔排列成马蹄铁的形状,包围着中间的跟星星一样的那颗大的,真是考究。
我说,今天怎么穿得这样正式?
他说,面试,家里给我找了个工作。
我说,干什么?
他说,银行大厅卖基金。
我说,那你不打牌了啊?
他说,打不动了,总感觉赢不了。
我说,应该继续打牌,这种工作挣不了多少钱。
他说,唉,我跟你们读过书的不能比。
擦,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在这时候面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再发根烟给我就散了。其实自卑的不仅是他,我的感觉也很复杂。他不知道我是高中学历,行走江湖都愿意把自己拔高一些,我就统一报了一个九八五文化。我是真读过,只是没有毕业证。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不是考试过不过的问题。模糊的说,有一种虚无的人生态度在折磨我:毕业以后的生活一眼望到六十岁,有什么意思呢,挂在鼻子跟前的胡萝卜就不吸引人了。往深里说我的性格有软弱的一面,我怕毕业证这个靠山终将让我回归中产boring生活,就索性不要了——但要是老实一点,就必须说也幻想过少挣了多少钱。这些年搞计算机的都发了,同学们个个年薪几百上千万,听说杭州的夜店都因为码农能挣好骗而大火了,可怜我还在抽十二块一包的蓝色熊猫牌香烟。那种烟燃烧的时候发出贫穷的杂音,滋滋滋,滋滋滋,滋你妈。不抽了扔了,点上丝瓜发的硬中华愤愤的暴走,忽然发现已经到了面馆背后的一条小街,我判断了一下方位:前面左拐卤菜店卖的猪头肉不好吃,而右边的小区我还没有去过,不如用一场旅游来冲淡失落,就信步走了进去。那个小区比我住的还要破,但是要大得多。楼房看起来颇有些年头,最晚也应该是九十年代末了吧。在楼中间的空隙走,跟着一个骑三轮车的小孩拐角以后忽然出现了一栋更旧的楼。它们完全荒了,木头的窗框没人偷,骨折一样的支棱着,楼和路之间的空地长满了荒草。正在感受那由塑料袋、狗尾巴草、破沙发和黑洞洞的无人单元门构成的破败感,啊,爽!注意力又被一个雕像抓走了。它在视野左侧,躯干大部是一个戴鸭舌帽的猫猫,儿童大小石头材质,嘴巴那里嘟嘟的有一个豁口。第一反应是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出现在游乐场吗?第二反应是游乐场也不对啊,实在太他妈的诡异了。拍一下,我赶紧用手机拍一下。
它说,敢拍我,知道我是谁吗?
我说,魔鬼呗,收不收灵魂便宜卖了。
它说,中国人哪儿来的灵魂。
我说,那不管,反正有缘你得给我点什么。
它说,已经给了,你自己悟。
我仔细的端详:此猫帽子歪戴,气质略像那个踢足球的内马尔。我猜在里约的贫民窟肯定有很多失败的内马尔正在发挥跑得快的优势干别的。走得近一点了才发现它隐没在草里的下半身竟然踩着一个滑板,想起电影名场面:着白衫的男子踩着滑板冲向倒垃圾的年轻人,螺丝刀二话不说就捅了上去,然后潇洒的滑走。此片叫做《香港制造》,后来嗰个傻仔阿龙也死佐……走神了,因为那个小孩又颠回来了有干扰,我集中念力重新归纳:玩世不恭、滑板、有豁口的嘴巴不是火重就是兔唇、脑补黑魆魆的桥洞之下有闪烁、这么说就是街头文化了而街头文化的核心是什么呢——我咣唧一下明白了,就鞠了一躬说声谢谢。那个三轮车小孩问叔叔叔叔你是不是疯了?我说嗯哼,这就把你捉去卖了当贩毒的本钱。看着他一溜烟的逃走,叔叔站在荒地里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