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巡回演出
阿亚提娜所拥有的优势在于她有清晰明显的期待,她总是走上前去,别开洞天,等事情过去了,我们会说,那真是危险啊,然后我们又开始嫉妒,她总归不是属于我们这边的,即便是几年后她去了另一个地方,学了方言(另一种盘旋和绘图技术),突然站在三个孩子中间宣称自己是母亲,即便她得心应手的处理过一些琐事,也有麻烦的时候,像所有其他人一样,阿亚提娜身边总有一些人,她和人交际,从不屑隐藏自己的心情,她坦然的给出自己的形象,既不是天然乐观也不是对自己有某种独特的自信,是因为别的,没人不觉得她是有后招的,我幻想着那个场景:她把手上的事儿放下了,轻轻的笑,几乎不再有任何的负担,她说你以为那就是全部了吗,然后转身就去施展我无从揣测的行动。多年以后再一次见到阿亚提娜,她让没栓绳的狗跑在她前面的街上,那条狗就在她的前面,跑近或者跑远,被几块特殊的区域吸引,我确信她在生活的某处回过头,她有不尽兴的地方,她脑海中的那个画面开始和大部分人一样,明的少暗的多,此刻太阳好大,我正面对着一半的神迹,等待时间的船重新回到这个码头,而我的身体变成腐肉,我的腐肉长满了蛆虫。
阿亚克肯在雨中,村子的墓地里复活。他在流亡中见识了真正的患难,在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他体味到唯一的最后的事件——所有的时光向他走来,却没有方向让他后退。他永生了,在平原上,是一个站在那边的人,所有人都在他眼前倒下,那些聪明绝顶的,那些悲天悯人的,那些真正被抽象事物伤害过的,人类,摇摇晃晃的人类,颠簸的路是为他们准备的。阿亚克肯来到爱人们的身边,那儿有若隐若现的,人在相爱中渴望永生——如果不在一场雨中下成千上万场雨,如果不在一次离别中离别成千上万次,他们宁愿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有一次他看到有婴儿第一次用手去触摸一个物体,然后用力,纯粹的物的喜悦,他已经有了最大的安慰,那时他还没有从中拿走任何东西,之后变的简单了,山在远处落在山上,水在远处流在水里,他在路上走着走着招来了蝇虫。吃过饭后阿亚克肯躺在床上,想了想他应该站在什么东西的对面去。
舅舅不高兴,因为我姥娘被鳄鱼吃了,他说要去报仇但是没报到,他在河边等了七七四十九天,那只鳄鱼始终没有再出现,我们安慰他说,算了吧,生死由命,这是她的命,之后他照常开车,照常打麻将讲笑话,有一天他突然从麻将桌上跳了起来,拿上刀又跑去河边,他坐在河边泪流满面,我姥娘就是在那儿消失的,那天她化作一团黑影悄无生息的被托入河底,舅舅他再也打不起精神了。
他生日,我们一起到河边看他,分一块蛋糕给他,像以往的家庭聚会一样,我们谈论各自的工作,打算,关于人生的规划什么的,谈论我妹妹的升学问题,也谈论邻居们的生活,他会融入我们,说他想说的,生日这天我们过得很开心,只不过我们都意识到他已经在这里太久了,而且绝不会劝的动他,临走的时候,我坐到他身边,我悄悄说,舅,我不是劝你离开的,我想在这给你盖个房子,总不至于风吹日晒,你看你晒这么黑,头发已经这么长了,我担心你的健康,他坚定的看着我,你以为我在这里干什么?终有一天我会回去的,他总是回答,终有一天他会回去的,而我总觉得惴惴不安,我给他搭了帐篷。
以后的几年,我到外面工作,偶尔回去几次,我回去的时候都会去看他,他杂乱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坐着或站着,平静的看着河水,我喊他,他很高兴我来,我跟他说外面的事,我遇到的事,他也乐意听,不过每次都会以沉默结束,我像他一样看着水面,他在想什么呢?我以前很好奇,但一直没有问,现在我在自己的人生里疲于奔命,在他身边的时候反倒是对自己感到惊讶。
弟弟结婚那天,他们在那儿举行婚礼,我发现他的精神很好,不是因为弟弟要成家了,是他自己心里有了变化,虽然蓬头垢面,但他的眼神坚毅,他的希望越来越清晰,我们从很久以前就不再说舅舅那回事了,我们不认为那很特殊,我们和他都在过寻常日子,现在家里有了新人,也不会对此大发议论,热闹一番就各自回家,我们跟他相处的很好。晚上我和弟弟喝酒,我说现在是什么时间,我可能要回去了,他疑惑的看着我的身后,有一个黑影正步履蹒跚的向我们走来,很快我就认出来他是舅舅,正是他回来了,我和弟弟跑过去扶他,他瘦弱的双手沾满了血,眼神空洞看着前方,随时可能倒下去,我握住舅舅的手,舅!我叫他,他没有反应,我突然发现在他后面,那只鳄鱼跟着他也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