袋鼠男的不正常清单

晚饭是水果沙拉，袋鼠男把里面的苹果和香蕉挑出来吃了，剩下珍珠番茄和梨。他正在减重，腹部堆积的脂肪让他觉得难受。接着，他拿出了一本独立文学。翻了几页，自然而然地又把手伸向了牙签筒。往常需要三根，一根用来剔牙齿，而今天只需要两根，左边耳朵一根，右边耳朵一根。这癖好从小就有，至于为什么不用棉签，他的解释是，牙签能造成轻微的刺痛，将他从饭后晕沉的状态中唤醒。对此，他的妻子米莉安只是瞪大了美丽的双眼，不置一词。

　　袋鼠男手中捏着一张A4大小的手写清单，以下是清单的内容。

　　吃凉拌面和干捞粉时从不拌匀

　　睡前喝浓茶

　　三十岁了每天还看童话（没有孩子）

　　大热天穿长袖衬衫配短裤

　　上厕所不看书，甚至不玩手机（是不是太专心了？）管豆腐脑叫豆腐花居然喜欢吃五仁叉烧月饼

　　驾龄五年了还经常刮花车子

　　结束通话的时候从不会说再见

　　半夜坐起来刷两个小时手机

　　是只袋鼠男

　　看到最后一条，袋鼠男心想，居然是原罪啊，谁叫我生来就是只袋鼠呢。不过还是漏掉了最不正常的一条：用牙签掏耳朵。

　　袋鼠男找了几个朋友去打拳击，是的，他最不缺这类朋友了。砰砰砰砰，互相伤害一番，带着满身淤青和油汗，和朋友逐个拥抱，然后拖着沉重的双腿，慢慢地走回家。往常，他习惯双腿一并跳着回家，那样要快得多，现在却无论如何没那个心情了。他叼着烟，一只眼圈是黑的，走到一个暗巷子里，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水泥墩子，趔趄了一下，几乎摔个狗啃泥。

　　他爬起来，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默念着“这回一定要记得说再见”，拨通了米莉安的号码。

　　喂，米莉安，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回父母家了。

　　这么突然。

　　暂时不想见你。

　　为什么？因为我的不正常？

　　嗯，所以想一个人呆一阵子。

　　真没想到你还写了张清单。

　　好好看看吧。

　　最后，还是忘了说再见。袋鼠男叹了一口气，把清单揉成一团随便丢在桌上。

　　他打开书柜，踮起脚尖，从最高一层的里边拉出一本色情杂志来。他打算手淫一次。不想，一次一次又一次，一共十次。长久的闲置使得子弹无比充足，何况他本来欲望就很旺盛，现在他简直可以一晚做四十次。

　　半夜，他突然惊醒，从床上坐起来，觉得心里空得像暑假里的教室。忍不住拨通了米莉安的手机问，亲爱的，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还没等对方回答，他又忙不迭地道歉，害怕中断了对方的睡眠。

　　她笑着说其实自己刚好起来上厕所。

　　但是接下来她又说，我没嫌弃你，我就是觉得我们差别太大了。

　　袋鼠男说，我们差别在哪里呢？

　　太多了。

　　比如？

　　你吃榴莲和大蒜，而我不吃。你垫高枕头，而我压根不睡枕头。你喜欢呆在家里打Xbox，而我爱去爬山游泳。

　　想必挤牙膏的方式也有不同吧？

　　对的。

　　这都是小事。

　　最大的不同是，我吃蛋糕从不吃上面的奶油，而你专挑奶油吃。

　　我还以为你要说，我信上帝，而你什么都不信。

　　那反而只是小事。

　　亲爱的，我知道我们是有很多不同，不过这又怎样呢，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并没有拌过嘴啊。

　　我最近老在想，如果两个人差别太大，他们能不能走到最后？

　　你是说你是正常女人，嫌弃我是一个袋鼠男？

　　并不是，相反，我觉得你自带暖手袋，冬天还蛮方便的，平时忘记拿袋子，往你肚子前一放就好。总之，我并不嫌弃你身上作为袋鼠的部分。

　　你是嫌弃我作为男人的那部分吗？

　　虽然说你的欲望是强烈了些，却也没到不可承受的地步——说实话吧，觉得你个性也太过犹豫了。

　　是吗？原来如此啊。

　　通话结束了。

　　后半夜，袋鼠男都在想米莉安的那些话。他开了灯，找到那张团成球状的清单。展开的瞬间，这张罗列袋鼠男身上所有不正常的清单，简直像一块迎面飞速压上来的坚硬的铁壁。

　　他不否认，自己是个屌丝。读书时，虽然有着超强的弹跳力，却不知为什么没成为球场上的明星。也许是因为他连一丁点儿野心也没有吧。他总是独来独往，像在澳洲老家做的那样，一望无垠，他的眼前一望无垠，只有无尽草原，他独个儿跳来跳去。

　　跳到今天，三十了，连个职务都没捞到，还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

　　关了灯，他重新躺倒床上，望着天花板呆呆出神，他不确定，和米莉安是否真的通过话。

　　黑暗中，米莉安从天花板上冒了出来说，啊，你这个犹豫的男人，居然还不睡。

　　袋鼠男说，不，我不是，宝贝，是你嫌弃我对吧？

　　米莉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袋鼠男说，是吧？是吧？

　　米莉安点点头说，是的虽然你已经拼尽全力地爱我，我却仍然没有感觉。没有就是没有。

　　袋鼠男几乎哭了，他说，还有吧，还有吧？

　　虽然你很不错，可是你的过去和我太不相同了，我觉得你像个陌生人。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一样，这么说你明白吗。

　　他说，好吧，好吧，那晚安吧。

　　shit，毫不关心。我毫不关心。我只想睡个好觉。他咕哝着，伸手拿过床头柜的胡萝卜咬了一口扔了。接着他把双手垫在脑后，过了一会儿又抽出来，撩开睡衣，插到自己的肚袋里。那里，他感到一阵暖意，在这盛夏的空调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