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羡慕一个有钱人
今天喝了五粮液。我不会喝酒但是五粮液
算好酒我就尝了半瓶。那两个请我喝酒的
年轻小伙子是搞赌博的,很久以前我也搞
过。那时候还是线下局,现在都搬到线上
了。我所说的这个有钱人,就是那时候观
察到的。
那天钱德勒买了个望远镜往外看,等他看
够了老朱也去看。我最后才去看,可以看
到对面停车场荒芜起伏的地面、不是很直
的街道、对门那家不好吃的餐馆,我去过
一次就不去了。几个行人在街上走,我知
道他们正路过一家彩票店,那家店的墙壁
被淡绿色底的巨大号码走势图和尖锐的红
色折线贴住了。看起来煞有介事,颇像我
小时候研究包赢赌法的异想天开——我的
意思是,有点天真的蠢蠢的。忽然觉得望
远镜应该看远点,我就抬起来看远点。
大多数房子的外形都停留在九十年代中期,
一座将拆未拆的三层楼房的窗户饰有拱形
的、好像石膏材质的那种简化版巴洛克风
格。旁边透明的玻璃高楼截然不同,那是
这个区域少有的写字楼,我就住在那附近,
夜里常常看到它发出空荡荡的灯光——走
神了,本来想的是那个时代的气质:蓬勃
多金、充满欲望同时还保留着文化享受的
习惯。
看了一会儿电话响了。一个川南口音的人
问我是不是开堂子的。我说是的朋友欢迎
过来玩啊。他说已经在你们楼下了,哪停
车?正准备跟他说,他说你等一下。能感
觉到的,电话交给了另外一个人应该是司
机。我说了一通路线,听起来那个司机似
乎理解不了。那算了,我说,我下来接你
们。
作为一个小赌档的老板,我对有司机的客
户要高看一眼。在古代,司机就是抬轿子
的。现在大多数人都自己开车,就是自己
给自己抬轿子。在电梯里我还想起了另一
件事:李动拳的SEO做得好,好多客户在
网上看到打电话来——即使过了这么些年
的现在,偶尔都还能接到赌客的电话。
出了小区大门张望,在派出所的门口看到
一辆车。乍看跟其他车有点不一样要长些
要大些,连黑色都要光亮些。再看车标却
是大众,我正想这肯定是高端款,只见一
只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招一招,我赶紧屁颠
颠的钻进去。车门发出悦耳的、轻轻的嘭
的一声,顿时高级平稳的出发了。我给司
机指路,前头左转,第二个路口右转,直
行,看到左边那个门没有?
这个有钱人是个半老头,从他的川南口音
里我判断他受的教育有限。一般来说受教
育——就是教化,会让人不断丢掉从前的
自己,其中比较主要的就包括了口音。我
们夸一个人的时候会说,你的英文讲得像
native speaker,棒!——不过显然有钱
就大噻,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我仔细
的看他的脸,注意要偷偷的,让人误会我
是个gay就不好了。
出了停车场,我们往场子的小区走。路过
派出所的时候有钱人说嘿!开得派出所边
上嗦。我想了一下说,让客人赌得放心是
我们的宗旨,有个兄弟是派出所的副所长。
其实不是兄弟,是老朱的中学同学,老朱
是我的大学校友。想来“兄弟”听起来更
符合他这种老超哥的习惯用语。这时候有
钱人忽然停下来说:
肚皮饿,堂子里有没有吃的?
可以让外头馆子送。
那就算了,吃碗米线。你们门牌号多少?
进门左手第一栋,8楼801,出电梯就能
看到。那赵哥我先上去准备咯?
好。
就赶紧的上去了。跟老朱钱德勒说来了个
有钱佬搞快准备接待事宜。又说起了那辆
低调的豪车,老朱拿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说,
我日辉腾啊。我说,原来叫辉腾,一定很
贵吧。老朱说是啊七八十万到百几两百万
不等。我说,操操操贵得超纲了——不要
看了,快点喊人来。钱德勒打了几个电话,
一边把餐盘从牌桌上拿走,我把面包渣子
细细的捻起来扔掉。又喊在外面逛街的发
牌小妹儿——专业称呼应该叫荷官——快
回来。老朱还拿着个望远镜看看看看得拔
不出来了。一番忙碌以后准备停当,当杜
哥吃完米线带着司机上来的时候,屋子里
已经弥漫着极度重视的气氛。如果来得及
的话,我真的想雇两列儿童手持鲜花喊着
口号夹道欢迎。
他进来了,人往沙发上一坐就兴致的询问
起来。我操原来他连扑克的规则都不懂我
就像个专家那样跟他介绍这种赌法——老
实讲这有点困难,这是一种基于概率计算
下注技巧数额复杂多变的赌博方式,而且
对手是动态的人所以极富吸引力。不过他
那个年龄的人很难从概念上理解概率,虽
然有这么多钱的人可能会不自觉的应用,
但终归是陌生的所以解释起来很困难——
老朱说,老朱其实是我们三个人里最像生
意人的,老朱见缝插针的说,赵哥,实操
一下就懂了,来开整。好那就开整,不过
注意到司机还坐在凳子上,我说小兄弟喝
茶啊不要拘束,里头电脑可以上网。赵哥
看他一眼说,切嘛。我看了一眼茶几,那
个手机。金色的长方体像个文具盒,不够
美但一看就很贵——美和贵虽然是两码事
但只要极端都趋同——我认得是Vertu手
机,可能要几万块吧。怀疑外壳是镀金的,
那种光彩确实照人,那样大面积的镀金我
只在我爷爷的军功章上看见过。不,其实
军功章要小得多。
就开始打。德扑其实两个人就可以打但一
般的初学者都喜欢人多,因为两个人玩对
抗过于激烈,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风险规
避者不太适应。我们一开始是三个人,我、
老朱、钱德勒陪赵哥玩。李动拳负责端茶
送水,算半个人吧。他也是大学校友,是
个搞音乐的(爱好者)所以挣不着钱,因
此就来端茶送水的打工——打着打着一会
儿以后靠打牌吃饭的人和街区附近的常客
都来了。七八个人其乐融融,尤其是赵哥,
感觉他玩得最开心。因为大家都是发自心
里的喜欢他尊重他,他就是世界的中心。
赵哥的筹码是最多的,一万一万的买。我
们小本经营,普遍也就是两千三千,实在
输急了才会偶尔出现上万的大额交易。但
赵哥有钱,上桌就是一万。然后很快输光
了,就一万接着一万接着一万再接着一万
——提前剧透第一天他就输了七万,反正
这也不重要——整个桌子都沸腾了,因为
大家都喜欢钱。在一片欢声笑语里大家逐
渐的了解到赵哥来自宜宾,家里有矿也有
田。钱,不是问题,只要耍得高兴。我忽
然想起多年前接触过的一个汽车盗窃团伙
的家伙,也爱赌,我带他去一个隐秘的聚
赌场所,学校东门外过了一座桥的院士别
墅区门口的小卖部里。那时候赌法还很陈
旧是砸金花,赌客其实也挺规矩多是在校
学生,有些是博士生。这个人在亮相的同
时就进行了恫吓。他说,几千块的输赢无
所谓,但是谁要耍手段那我就要对不起了。
说完还伴随着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咔嚓、
唉,其实这挺空洞,也说明真被做了局他
也没有任何办法——我羡慕的、对比的看
着赵哥,他这种人就是真有本事,一来几
万块算个屁,二来即使被骗也肯定有办法
解决。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司机的样子,
他的纹身是虎还是龙?裤腰里有没有别着
化隆造?
就是这样,赵哥像只蝴蝶一样闯进了我们
的赌档。每天来,每天输,但他反应确实
快,总体上越输越少,牌技日益看涨。不
过数额上还是让每个参与者都感到心满意
足。很快,我们堂子里来了条大鱼的消息
就传遍了这个级别的扑克圈子。职业牌手
们蜂拥而至请求上场。这些人很挨球,我
们生意秋的时候打三通电话叫还不愿意来,
现在,现在我们要翘着二郎腿剔着牙齿轻
飘飘的说,好,我啲尽量,不过这两天人
有点多哦。不知趣的还会补上一句,人多
可以开两桌嘛。妈的,他根本不明白赵哥
只有一个!
不过好景不长,很快赵哥就从一个变成了
零个。都是我们的错,因为我们集体去西
安参加一个哥们儿的婚礼,赵哥就没地方
玩了。临走之前我想反正赵哥这种大鱼我
们小场子也养不住,就发给了一个叫张哥
的人。很久以后我去找张哥要点散客,那
时候他已经把赌场开在了赵哥的超级大茶
楼里。那天赵哥不在,送我出来的时候张
哥跟我说你可知道赵哥是的老挑。老挑
就是挑担,就是他老婆和的老婆是姊妹。
我在心里哇了一下,因为有几百亿。关
于赵哥最后的回忆是被捉起来全家枪毙
了,六七年以后的事了——也就是几个月
以前。我想这么轰动的案子那么亲近的关
系,赵哥很可能也被抓起来了。就一帧一
帧的拖庭审视频,分辨那些黑社会里有没
有他。我打了个酒嗝给自己鼓劲:妈的一
定要找到,也不枉我啲缘分一场。
2015.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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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气看完,中间抽了一根烟,写的好
赌场好人系列
写得好!